记住宋词(二十六)

作者: 诺鸫竹隐 | 来源:发表于2022-03-25 19:39 被阅读0次

    【文字家园】

    许多年前,读余光中《听听那冷雨》,其中有这样一段:“…雨不但可嗅,可亲,更可以听。听听那冷雨。听雨,只要不是石破天惊的台风暴雨,在听觉上总是一种美感。大陆上的秋天,无论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骤雨打荷叶,听去总有一点凄凉,凄清,凄楚,于今在岛上回味,则在凄楚之外,再笼上一层凄迷了,饶你多少豪情侠气,怕也经不起三番五次的风吹雨打。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两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在僧庐下,这便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

    蒋捷这首词,想必许多人很早就记住了…

          虞美人· 听雨

          【宋】蒋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注释:

    虞美人:著名词牌之一。唐教坊曲。兹取两格,一为五十六字,上下片各两仄韵,两平韵。一为五十八字,上下片各两仄韵,三平韵。此词取前一格。

    昏:昏暗,罗帐:古代床上的纱幔。

    断雁:失群孤雁

    僧庐:僧寺,僧舍。

    星星:白发点点如星,形容白发很多。

    无情:无动于衷。

    一任:听凭。

    在介绍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时,已经提到,蒋捷生当宋元易代之际。大约在公元1274年(宋度宗成淳十年)中进士,而几年以后宋朝就亡了。他的一生是战乱年代中颠沛流离、饱经忧患的一生。这首词正是他的忧患余生的自述。

    历代诗人的笔下,绵绵不断的细雨总是和“愁思”难解难分的。在蒋捷词里,同是“听雨”,却因时间不同、地域不同、环境不同而有着迥然不同的感受。词人从“听雨”这一独特视角,通过时空的跳跃,依次推出了三幅“听雨”的画面,而将一生的悲欢歌哭渗透、融汇其中。

    第一幅画面:“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它展现的虽然只是一时一地的片断场景,但具有很大的艺术容量。“歌楼”、“红烛”、“罗帐”等绮艳意象交织出现,传达出春风骀荡的欢乐情怀。少年时候醉生梦死,一掷千金,在灯红酒绿中轻歌曼舞,沉酣在自己的人生中。

    一个“昏”字,把那种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表现出来。

    这时听雨是在歌楼上,他听的雨就增加了歌楼、红烛和罗帐的意味。这逐笑生涯,毕竟与忧愁悲苦无缘,而作者着力渲染的只是“不识愁滋味”的青春风华。

    这不禁让人想到余华的《活着》。主人公年轻时,是何等的无状!而到了晚年,却又是何等的凄苦…而词人蒋捷这样的“少年”阶段在其心目中的印象也是永恒而短暂的,正反衬出后面处境的凄凉。

    第二幅画面:“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一个客舟中听雨的画面,一幅水大辽阔、风急云低的江秋雨图,一只失群孤飞的大雁。这里的“客舟”不是《枫桥夜泊》中的客船,也不是“惊起一滩鸥鹭”里的游船,应该有类于杜甫的“老病有孤舟”、“危樯独夜舟”吧…天涯羁旅,孤独、忧愁、怀旧时时涌在心头。这时的雨伴随着断雁的叫声。

    这一个“断”字,联系了诸多意境。同断肠联系在一起,同亲情联系在一起,有一种人生难言的孤独和怅惘…

    “客舟”及其四周点缀的“江阔”、“云低”、“断雁”、“西风”等衰瑟意象,映现出风雨飘摇中颠沛流离的坎坷遭际和悲凉心境。壮年之后,兵荒马乱之际,词人一腔旅恨、万种离愁,都包孕在他所展示的这幅江雨图中。

    第三幅一一“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的画面,让我们看到一个白发老人独自在僧庐下倾听着夜雨。

    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在十余字中,一览无余。江山已经易主,壮年愁恨与少年欢乐,已如雨打风吹去。此时此地再听到点点滴滴的雨声,却已木然无动于衷…

    “悲欢离合总无情”,是追抚一生经历得出的结论,蕴含无限感伤,不尽悲慨。“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一一

    似乎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而彻夜听雨本身,则是饱经忧患之后的“欲说还休”。

    也许,从“一任”二字,也能看出他僧庐倚门,水泻山空吧?

    蒋捷词多抒发故国之思、山河之恸 、风格多样,素以“悲凉清俊、萧寥疏爽”,且“造语新巧”著称。仅就其方位名词的巧妙运用,即可略见一斑。

    “少年听雨歌楼上”,追欢逐乐,无忧无虑,正是作者一生中最美好、最快乐的时光,因而一个“上”字,正好暗合作者这样一种生活情境。

    “壮年听雨客舟中”,这时期的作者,进士及第不久,南宋灭亡,他不肯仕元,开始了漂泊生涯。“软语灯边、笑涡红透”(蒋捷《贺新郎-兵后寓吴》)的家庭生活既已失去,离乱生活,使他惟有感时伤怀,于客舟中听潇潇冷雨,吹瑟瑟西风,看辽阔的江面堆满铅云,失群的孤雁声哀鸣阵阵,心境何其愁苦悲凉!但这时的处境与暮年相比,还未至极端孤寂的境地,因而用一“中”字,是不是很贴切?

    “而今听雨僧庐下”,已是白发老者的他,已经尝遍了悲欢离合的滋味,大半生坎坷遭遇的折磨,几乎使他到了麻木的地步,悲欢离合,已经无法掀动他感情的涟漪,因而他能够听任檐前冷雨一直滴到天明。这时一个“下”字,恐怕不难使人联想到残年瘦弱、庐高人小的情境吧…

    三个方位名词,也许并非刻意安排,但作者一生的际遇,词的流畅自然,确实能从这三个方位名词上看出个究竟吧…

    那么,再回头看看孤悬海外,隅于一岛的余光中,在《听听那冷雨》的散文中,引用蒋捷的这首词,我们是不是会更深地理解这位“乡愁诗人”呢?

    而刚刚读过文字家园浮光_掠影《落在三月的暴雨》,更会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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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3.25.壬寅二月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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