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诗意的世界

前几天中午，和一个本科的同学一起在学五食堂吃饭。我们都是博士在读，至少，学生证上是这么写的。

一般情况下，就是我们闷头吃，偶然扯会儿淡，然后继续吃，吃完回实验室，继续我们没有完成的实验或者背上书包去上博士生本就不多的课程。

而那天没有那么平静，那天食堂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很多人，很多好看而年轻的本科生姑娘，她们的手都挽在她们男朋友的胳膊上。

同学突然问我，或者问自己：“我们是不是这个学校里唯一一群，最可怜的人？”

“唔？”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还在想今天中午是吃米饭还是吃馒头喝粥，我喜欢吃的鸡丁每天中午不知道为什么都不供应，我应该找什么替代呢，我突然想吃猪肝了，我等下要去熟食窗口买点儿——这样的琐事，对于这样一句直击内心的拷问我有些猝不及防。

“博士生，我们屁大用没有，我们一年四季都在做实验、读Paper，工作也只有周一到周五啊，每天还是正常上班呢。可是我们读博士的每天早上7、8点起，晚上11点多才回到寝室，24小时几乎连轴转，周六还要开他妈的组会，我们好惨啊。我们不光惨，我们还被人歧视，你说为啥，为啥他们觉得博士很窝囊呢？诶，博士到底窝囊不窝囊啊？”我们买完了饭，正在一步一步往二楼走，二楼的座位比较多，他就这样边走边说。

“唔，反正我觉得都22岁往上了，还天天吃食堂，没有什么文艺生活，被人当作情商低的代名词，这几点还是挺窝囊的吧。”我说，我们已经落座，我正小心翼翼地喝那一碗苞谷粥，我怕烫。

“对啊，好窝囊啊，你说，这么窝囊干嘛要读博士啊，这么窝囊干嘛要活着啊？现在毕业似乎就等于失业，北京工资再高也不够用啊，雾霾也这么严重，你还不戴口罩，你作死啊。”他不停感慨，跑题严重。我是不喜欢戴口罩，我觉得戴着气闷，博士读起来是很乏味，而且有时候挫败感也很强。我是真的有些无言以对，于是往嘴里塞馒头，之后就是闷头吃饭，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当时外面穿着肥大的羽绒服，里面是运动衫，一点儿也不潇洒，看起来既愚蠢又幼稚，我其实也不明白，为啥读硕士的人看起来就是一夜间长大，他们穿带领子的衬衫，外面套着针织的毛衣，最外面是一件长款的风衣，看起来成熟酷炫；而我们读博士的，大多都是运动羽绒服，运动裤，纽巴伦鞋，看起来总是在15岁或者50岁这两个年龄点飞跃，时尚似乎和我们就是不沾边儿。

生活真是残酷呀，我们干嘛要活着呀，我们活着已经很苦了，干嘛还要读博士呀。

其实博士本事似乎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笑话，与之遥相呼应的是我们在牙牙学语的时候说出“长大要当科学家”这样童稚的理想。我琢磨着，童稚的理想过了那个年龄就要赶紧忘掉，把这种理想当作生活的一部分，真的去实践起来，似乎的确听起来有点儿幼稚。科学家到底是干嘛的呀？说白了就是每天早上早起来实验室，想新课题，读文献，监督甚至亲自下手工作，帮学生毕业，培养新的科学家，说白了，科学现在早都已经成了产业，也是一种普通而门槛较高的工作罢了。

当时的我脑子里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安慰他的话，更何况我那天中午觉得粥似乎有些烫，喝起来很不顺畅，心情也不会太好，所以我就没有很积极地回应他，似乎人生的确有些惨淡了，尤其是对于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来说，直接去读博士的话，人生的恶意似乎有些扑面而来。

人为什么要活着呀。活着是如此的多灾多难，活着是如此的命途多舛啊。

其实有些事情应该早就成为人们的共识——比如，活着的时候，遇到好的、令人开心的事情，总是要少一些的，人生不称意，十有八九，这句话也不是空口无凭就能传好几代的。美好的事物本身就是少数，而这个世界更多的是丑恶，是不顺心，才让它们更显的弥足珍贵。

唉，想来，我们活着，本来就是为了这，大概不到30%的美好事物吧。

所以我才要多读书，把自己扔进这样一个文学的池塘里去，把自己拉进这样一个诗意的世界里去。

我的人生注定短暂，美好的事情亲身经历，也就那么多，想要增加自己的幸福感，我必须要去体会别人的生活。

文学，连莫言都说，是没有用的。它和科学相比简直没有任何的现实意义，它的作用就是让每个灵魂之间能相互对话，像大风吹起的时候，一棵树可以晃动另一棵树，然后一层一层传递下去，形成树木的海浪。我的幸福，我的不幸，我今天下楼时候见到给我打招呼的漂亮姑娘的开心，我都要说给你听。

我需要阅读，我需要了解村上所说的，爱情是一只小熊在春天温暖的午后抱着你从长满草的山坡上滚下去，玩一整天这样的满足感；我需要明白在除了我自己眼界所在的这么屁大点的范围之外的世界会发生什么事情，存在的或是虚妄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和我这么一个略显小的P大，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冬天所有的姑娘也一股脑都穿上了UGG，是不是秋天的时候，叶子也会变黄落地，他们那里是不是也大多栽的是银杏树，有没有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拿着袋子，打银杏果；我需要一个共鸣，比如王小波也会和我坐在一起感慨，21岁的时候真的是我的黄金时代，我还没有被锤骟过，我想去爱，想去懂，想要一瞬间变成天边半明半暗的云，虽然他告诉我，锤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是一种成长的过程。

所以其实人生的确很糟，所以人生大概也没有那么糟。

反正也是要读书，反正也是要学生物或是心理，你的人生会暂时性贡献给自然科学，为人类所谓进步添砖加瓦。你才22岁不到23，你的人生的苦逼才刚刚开始。

所以没有道理不文艺，没有道理不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一个年轻人只拥有现世，那将是多么惨淡，多么残酷的事情，他应该有一个诗意的世界，当作避难所。

生活本来就没有理由是光芒万丈的，所以那些能够让生活活得更加快乐的人才愈发值得尊敬。他们活着，他们体会，他们也许一生就经历了这样一件大喜大悲，但是他们把这件事情写下来，这本身就是一件伟大的成就。和科学不一样，你生病，你要死，文学救不了你，诗意的人生救不了你，它不能充饥不能御寒，它甚至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一个人可以完全不依靠它生存下去。反正你的人生，总归是要苦逼的。

所以自己衡量一下吧，你需要什么样的人生。

反正对于我，我喜欢那种穿越多年，时隔万里，却仍有一个灵魂和你静静谈论，犹如故人的浪漫感觉；我喜欢那种“你好哇，李银河”这样直接而热烈的爱让我感觉温暖甚至起鸡皮疙瘩；我喜欢这种具象化，可以立刻在脑中勾勒出形状甚至色彩的离愁别绪，像水彩画一样一点一点在雨中弥散，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人们都需要爱，需要感慨，需要听、看美好的事情，身边的美好事情，比如北京的风，北京的雪，“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我们去后海看雪，就回到明清”，抬头看天，天空一无所有，只有云和蓝色，却能给我安慰。连小孩子都不喜欢现在自己周遭的近况，他们爱恐龙，喜欢宇宙飞船，恐龙是过去，飞船是未来，7岁的小孩子说，“每天上学要背大书包，还要坐端正，手背后，回家还要写作业，上课不能和小伙伴说话，不能玩笔，我就是不喜欢现在。”

我也不喜欢。

所以我竭尽全力，也不能让自己只生活在现在，我的现状也许很累，博士生的眼睛因此绝不能只看着当前。我要看到那个躲在树后，躲在墙外，躲在我眼里所不能及的地方的那个诗意的世界。

我的眼中没有苦难，唯有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