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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参站在窗前向外看,小区广场上只一个小学生,那娃拣起一颗不知什么东西,看了看,价值不大,便掷向远处,什么也没砸着,而后便茫然不知将所以。
“明天我得爬个山去了,再这样下去就废了。”老参向妻子通报。参妻正在专心研究一个菜谱,听此言只略有疑问:“这会还有人组织?”
“有几个人约,小团,看来都闷坏了。”
“都是阳过的?”
“没问那么清,无所谓,都是义无返顾型的。”
“你不是一直害怕染上酷株吗?”
“闷在家里早晚染上无聊株。”
“你可别这样说,是你无聊,我可没有。”
“对,对,应该是患上。”
老参说完就去收拾户外用品。参妻去阳台拿东西路过老参的卧室,见收拾了一堆,便问“还要在外边过夜啊?”。老参迟疑一下,说:“看大家情绪吧,没玩够就过夜。”
“切,想过就过呗,还找借口。”
“毕竟还有疫情。”
“你们不是都义无返顾吗?还怕啥……”
没等老参说什么,自顾去接着研究菜谱了。老参觉得这个女人就这点好,没那么多唧歪。
但对于老参在“阳”情坚挺的背景下出去过夜,女人还是显出点不快。
晚饭的菜相当精彩,青椒丝洋葱丝白萝卜丝煎蛋丝用少量油煸熟,然后浇上酱汁,名曰“丝缕销魂”。
“青椒丝怎么能切这么细、这么整齐?”
“先用削皮刀削了皮,这样还可以更入味。”
“最好的厨师都在家里。明天肯定吃不到这么好的菜。”
“家里的厨师再好,也留不住驿动的心哪。”
老参讪笑一下。“你是不是怕传染上?”
“我是怕传染上艾滋。”“滋”特意拉了很长的音儿。
“你这想哪儿去了,我都一老头子了。”老参心虚地回道。
“我想到哪儿不重要,关键是你想到哪儿。”
(二)
老参参加户外活动七八年,从来没闹出男女之事,但参妻也从来没停止过忧虑。最初,老参动员她一起掺合,去了一两次后,再不愿去,嫌一大帮人太闹,没个体统。老参说大家出来就是想放纵一下,没必要端着,平时上班肯定不这样。参妻不信,说本性难移,是奸是滑是淫是荡,藏也藏不住。
“那我可没这些素质。”老参自诩端正。
“你是没机会罢了,一有机会就是个花心曼陀罗。”
老参被说中下怀,脏腑生愧。驴友群本就是游走在山水和暧昧之间的群落,群内人未必都想寻找露水之缘,但至少都希望得到些欣赏:只几个爷们,谈话就有点无聊,而若有女人同在,那便要冒出些金段银句来。同样,只几个女人,笑起来没那么夸张,而若有帅哥存在,就要笑出十二分风情。老参的这番理论没有获得全数通过。有人反驳说酒局经常都是纯男局,段子也不乏精彩;而纯女人局,有些女人也会笑到无力自拔,搂这个抱那个才可定住。老参以为,这种情形发生,于男人局来讲,是因为有酒的加持,这足以改变秉性之本态。而于女人局而言,她们心中其实是有男人在旁观的。
在人前能自然有韵温婉大方,这样的女驴友老参尚无缘一见。
偏是这次开了眼。这个网名叫澄涵的女子以娴静的形容、亲切的语态、见解不俗而又与家常烟火浑然一体的格调让老参一见倾心。他压抑住自己的蠢蠢欲动,尽量表现得礼而不木,趣而不亵,辟而不独。
两人之间的场温迅速上升,在山脚只是相互关照,在半山腰便提携依伴,至山顶已经心手相牵了。好似也没的选择,一行四人,另两个明显是已经约好的情投意合的驴伴。见老参与澄寒没有排斥和尴尬,那俩也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如胶似漆,恨不得在山顶就藤树缠绵。老参自然也有非分遐想,但想到家里老伴的满腹质疑,那春雨之丝便飘在了胸腹间,时润时惊。间或,他发一张山景或自拍给老伴,老伴只是礼貌地点评一两个字,“好空”“料峭”“呆”。老参总能从中嗅到不信任的味道,而后便有短暂的兴致低落。澄寒仿佛能看穿这一切,每逢此,便笑笑,什么也不说。若似以往的大团队出行,大家总要拍一张合影发给家里,以证清白。而这双对四人行,显然不能引火烧身。
山顶找平台野餐,其间,另一对提议走另一条路下山。那条路比来时的路长,这一路兜转闲絮拍照拾萃,怕是到山脚就天黑了,这季节本就日短。这提议也是暗示宿而不归。澄寒微笑不语,老参偷望了一眼,没有得到信号。“行吧,多一点获得感。”他代为表态。两辆车来的,三个人不走,另一个搭车的自然也走不了。
下山的路上,两人的交谈就有些疏落。而那一对根本也不在乎什么交谈,拍一会,腻一会。
(三)
“你老公是做什么的?”老参不溜神凸噜出一句话。
“国际贸易。”澄寒扑哧笑了一声,“你老婆呢?”
“品‘盘’儿设计。”老参也笑了笑。
这一话头被推为驴友间最蠢三问之首,其余二者是“结婚多少年了?”“孩子在哪上学?”。
但是一旦发生了这种提问,说明双方已经有了相当的信任。国际贸易和品牌设计是两个高端大气而又较为抽象的万能答案。老参没有解释“品牌”的真正所指,对方显然也不准备把己方情况如实相告。网络上以兴趣为缘的社交圈内,对职业的回答还有一些同样抽象的答案,如职业经理、家政师、策划人等,几乎不透露任何实质元素。相比之下,“国际贸易”倒还有点“料”,最随顺的解读就是“两口子不常见面”。老参很自然跌进这种解读里,心里突地一跳。
南方的北部的山在这个季节委实没有什么看头,所能撩心的就是高远和空旷。
“此情此景,你想到了哪句诗?”老参没话找话。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我想到的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还能背过全诗,厉害。”
“字儿少的能背几首,长点的就不行了。像那个‘荡胸生层云,阴阳割昏晓’,什么‘入归鸟’就记不清了,就记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绝眦入归鸟?’,那字是念‘自’吧?”
“四声啊?我一直念‘兹’。”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荡胸升层云,绝眦入归鸟。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你更厉害,还能背过八句的。”
“不对,不对,中间两句反了,应该先是‘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再是‘荡胸升层云,绝眦入归鸟’。”
“都行吧,也有可能是传承过程中弄错了顺序。”
谈话出现几十秒的空白,老参有些紧张,生怕就此凉下去。还好,澄涵先开了口。
“这风景适合唱汪峰的那首《怒放的生命》,‘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澄涵自顾哼唱。
“声线很迷人哪。”老参赞道。换另一个唱者,也得赞——只要不是宝娟嗓、咧调咧得太厉害,别无他选。
“你也试试呗。”澄涵忽然来了兴致,冲那一对高喊:“K歌啦!”
老参便也适时地从手机中调出音乐,把音量开到最大。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到翅膀。如今我已不再感到彷徨,我想超越这平凡的奢望……”唱完这铺垫,便把手机举向澄涵,把后面亮嗓拔高音的重任交给她。这女子也不推让,调门抬高八度,一线入云:“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狂野,拥有超越一切的力量……”
四个人鬼哭狼嚎地把飞鸟、树精、土地都惊动了。老参觉得情绪基础有些不足,就似特别困倦时喝一杯咖啡或者抽一支烈烟强行提神的状态,虚浮的亢奋。他觉得澄涵亦如此。但谁也不说破,都拼命地给气氛打鸡血。
感谢有音乐,有效地填补了没有话题的空白。
“你带着充电宝没?”老参担心手机电量不足,虽不是荒山野岭,但到底离市井有一段距离。离开市井,也意味着离开了安全。
“有啊,提前充好了。你没带?”
“带了,还带了两个。有备无患。”
“那还怕啥,马上到山脚下了。”
“你混过帐没有?”老参终于忍不住问点实质性问题。
“混过一次。”
老参亦喜亦憾,然后马上又在心内自嘲:别人没有义务给你留着第一次。
“感觉如何?有没有尴尬?”既然破了题,索兴就探究下去。
“还行吧,相敬如宾。”
“是你希望的那样?”
“还行吧,半推半就的。”
老参一愣,有点参不透:这指的是什么——半推半就?
“别多想,就抱了一下,然后就分开了。”澄涵仿佛抓到了老参的意念。老参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庆幸遇到了一块未垦之地,还是因为庆幸不必去开垦这块地。
“抱上了——还分得开?”老参狠心把不要脸进行到底。
“我跟他说我是拉拉。”澄涵笑道。
“那,你到底是不是啊?”老参也笑道。若不突破,就打不开局面。
“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看情形吧——”澄涵大笑起来。
“真羡慕你们女人,可以用这个硬核理由来防御。”
“你们男人也可以啊,你可以说自己是gay。”老参觉得澄涵是一个绝佳的捧哏,若没有这句搭一下,自己还没法往下逗了。
“我特别想说,但是没人主动去抱我呀。”老参抖出这包袱,有些得意。澄涵也善解人意地送上笑声,就像一些搞笑小音频,说完笑话后马上跟进制式的“哈哈”声。
气氛瞬间轻松下来。
(四)
到了山脚,那一对迫不及待地上了车。老参与澄涵也上了车,两人都似有些心事,也都有些疲乏。
老参终于忍不住从包里翻出烟来,抽出一支,刚要送到嘴边,又冲澄涵让了一下。澄涵不客气地接过来,说“谢谢”。老参给她点上,注意看她夹烟的姿势和吐烟的娴熟度。有些女人为了显出些不凡或者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本不是烟民,却故意在某些场合吸一支。看澄涵的姿态,却是有些烟龄的。老参自己抽得实际很少,基本是抽社交烟或者纾绪烟。
另一辆车已经发动了,从老参二人的车边驶过,冲他俩喊:“前边农家院见哪。”
两人一边抽烟,一边翻看自己的手机,回一些信息。
烟抽完了,澄涵道:“要不,咱回去吧。你要累了,我开。”
老参大喜过望:“我也是这意思,我开吧,不累。”
这一瞬间,两人在更高的层次上达成了默契。老参很想抱她一抱,旋即忍住了。澄涵问老参给那一对发个什么消息。老参建议发“家里狗丢了,得赶紧回去找”。澄涵说好。
路上,老参说:“这段时间生活太无聊了,什么都干不了。”
澄涵说:“生活本来就是无聊的,必须得找到一种方式来忍受它。”
“没错,忍受无聊是人的必修课。就像一颗手雷,放在那里相安无事,如果拉了弦,就不得了。”
“你这个比喻挺恐怖。我觉得生活就像好比吃饭,天天吃热干面倒是也行,偶尔吃一次螺丝粉就更好了。”
“我去,为什么女人都想吃一口这东西。”
澄涵笑起来,“这没啥吧,又不丢份。你老婆不吃吗?”
“她都是背着我吃。中午吃了,晚上回家还能闻到。”
澄涵再次笑了,“螺丝粉应该和香水配着卖。”
“还是别了,臭豆腐蘸着蜜吃那不更恶心。”
澄涵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晚上八点,两人回到了市井。在澄涵家小区外分手,拥抱了下。老参说“我是gay”,澄涵笑了笑,说“我觉得你是螺丝粉”。这一评语让老参很有获得感。
(五)
老参进了家,老婆略惊讶了一下:“咋没过夜?没有合适的人?”
“我去,那都是小孩玩的,我们老人家谁稀罕那个。”老参理直气壮地说。
“那可不好说,没准明天又嚷嚷闷坏了,无聊,又要出去过夜。”
“无聊就无聊吧,本来也是无聊人。”
老参老婆嘀咕了一句“还挺明白的”,然后又去研究菜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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