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盖在超支户一栏里的印章是父亲自己刻的。跟绘画不同的是,父亲从小并没有刻过章,这一点他还不如我,我10岁那年就跟父亲学刻图章了。父亲在无锡速成中学读书期间,每逢星期天就跟战友们去逛街,他们哪怕三个人也正步走,走成一支威武雄壮的队伍。那一天他们又在街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成一支队伍,父亲稍微一回转头,就看见街边有一个刻章摊子,一个中年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刻章。父亲很好奇,就出列溜到摊后看中年人怎样刻章。本来就没几个人的队伍,就因为父亲离队成了解散队伍的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战友们也纷纷前来观看。
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战友们看人家刻章就仅仅是凑凑热闹而已,而父亲却是默默地观摩人家怎样运转刻刀,怎样把在图章截面上的反字雕刻得显现出来。父亲一看就会了,他回到速成中学后,就把在街上买来的青田石章料的截面上写成自己的名字,字当然是反写的。他第一次刻的当然是真体字,也就是正楷字。谁都知道刻章跟写文章三分写七分修改一样,雕刻图章也是三分写七分雕刻,父亲由于偷师学艺学得精,把刻章的技巧揣摩得熟透透的,又由于他早就把真草隶体字写得蛮漂亮的,所以他第一次雕刻图章就雕刻成功了。
这一下子不得了,他会雕刻图章的消息速度传遍了无锡军人速成中学,速成中学的莘莘学子都来找他雕刻图章,连一些老师也来找他雕刻图章。这些在学的军人和老师倒不是需要图章去盖在什么材料和证明上,而是为了刻一个拥有自己名字的图章,在学习之余时常把玩而已。渐渐地,随着父亲频繁地雕刻图章,父亲越刻越好,很快就能得心应手了。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年他一身戎装,驰骋疆场,叱咤风云,叹而今他被迫离开绿色营房,只挣得绵薄的工分收入,简直有点儿入不敷出,手长衣袖短。为了挣些工钱贴补家用,父亲迫不得已地重新拿起雕刻刀刻图章了。
那时村民们分粮或者打条子跟生产队付钱,差不多就是按上自己的手印,他们看过杨白劳被黄世仁胁迫在喜儿的卖身契上按上手印,他们认为按手印很管用,因为各人的手印是不同的。后来分粮或者付钱时,他们就跟父亲要求给他们刻一枚图章。他们觉得盖上自己的大印,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这是像杨白劳按上手印所没有的体味。父亲当然同意了,本来他就喜欢刻图章,村民们要求给他们刻图章,既巩固了他的刻章技能和技巧,又令他心旷神怡,更重要的是还能每枚图章收到2角钱的工钱,何乐而不为呢?!那时我们蒲场村村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父亲刻的图章,每户2角钱统计起来,收入也蛮可观的,而且只有我父亲和我以及二哥会刻图章,别人都不会刻,你说厉害不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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