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寒暄了几句，很快就切入了正题。项梁问道：“风家是齐国老臣，又为周王做事，现在有一个大好的机会能够复齐、复周，为何拒绝呢？”
我早有准备：“周败于秦，是兵败而亡；齐败于秦，是纳降而亡，此乃国耻。”我朗朗应道，“风氏不才，唯愿战而胜之，迫而降之，方可洗刷举国之屈辱。”
项羽赞道：“说得好！齐人尚且如此，我楚人以战兴邦，更要这样一刀一枪拼杀出来。”
项梁不悦道：“杀杀杀，你就想着杀，这是复国大业，岂容你儿戏？”
“我楚国的王，何时需要秦国来封？那些人只想着二公子继位了，他们好升官发财，才不顾及有多少楚人死在秦国麾下。我恨不得生食秦人的肉，活剥秦人的皮，宁死也不受敌人的施舍。”
项梁尴尬地看向我，我笑道：“项小公子真是刚烈，颇有项燕将军的遗风啊。”
“风少主也是女中豪杰啊。”项梁道，“风少主快人快语，我也不藏着掖着，项氏一族早有灭秦之心。只是秦国强盛，我们没有军队，没有粮草，更没有兵器。不知如何下手啊。”
“我正是为了此事前来，以现在的形势看，灭秦之事必须以长远计，此乃大业，不可一蹴而就。朝中楚臣虽有快速复楚的法子，却没有快速灭秦的法子，风氏有一长策，可以弱秦、乱秦，并且最终灭秦，不知项氏一族可愿与我共图大计？”
“少主请讲。”
“那我就以此垒木塔为项公演示一下。”
木塔每层用九根长短不一的方木拼成，一共九层，看起来方方正正，十分稳固。
塔顶是君王，第一层是心腹，第二层是宗庙族亲，第三层是后宫外戚，第四层是国储国策，第五层是咸阳朝臣，第六层是郡县官员，第七层是兵马将旅，第八层是豪商巨贾，第九层是黎民百姓。
我手一挥，第三层、第五层、第八层各有两根方木变成圆木。“这是风家与楚系势力合作后的局势。”
我先拆去第三层外围的两根木头：“先通过后宫干预立储，”我轻敲第四层，把最中间的那根方木化成粉末：“——造成储位空悬。”
向第二层的空隙中插入一根圆木：“同时把阴阳家插入秦国。”
我总结道：“这是准备工作。”
我在第八层换上两根圆木：“咸阳豪富中，归属风家的有六分之一，也就是两万户。他们控制着全国的商贸。但更重要的是，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就可以通过兼并土地、回收上币、垄断经济等手段，间接控制秦国的货币体系。”
我从最底层继续拆出两根：“土地兼并，钱价上涨，也会影响百姓的生活，造成民心的背离。”
“在这个过程中积累的财富，一部分用作以后的招兵买马，一部分用于贿赂和收买朝臣。”我往第三层插入一根圆木，又把第五层的四根方木换成圆木，第六层亦然，“不需要他们做很多事，重点是对上阿谀，对下懒政，官商勾结，结党互讦。”
就像秦国在六国做的那样。
“然后是通过引进外敌，也就是北方匈奴，分散秦国的兵力。”我从第三层抽出一根方木。
“秦国这几年一直在修建各种宫殿和道路，本来就损耗国力。”我一层一层点下去，“上层由阴阳家进言，中层由官员倡议，下层由风家出资弥补财政方面的亏空，把工程量扩展到最大，”我从第九层又抽出两根，“相应的，国家就需要投入上千万的百姓参与营建。”
项梁提出异议：“风少主所说的是疲秦之策，昔日韩国也曾派出水工郑国入秦游说，引泾水东注北洛水为渠，虽然减缓了秦国东出的步子，却反而使秦国更加强盛了。”
“同样的计策，也要看什么人来用，郑国渠功在当代，而且利于农桑。虽然短时间内损耗国力，但三年就能弥补回来；而陛下翻建六国宫殿，铸金人，泰山封禅，都是耗资极费而对官民无益。要经营一个大一统的国家，必须有便利的全国交通，陛下即位以来，兴举国之力修建直道和驰道，这是出于政治的考量，功在千秋，但对百姓，仍然没有益处。”
“我懂了，在秦王朝缓过气之前，先让它断气。”
“正是这个意思。这是第一阶段。”
“下一步是党同伐异。首先是排除异己，上层由阴阳家垄断神权，使君臣疏离，中层是清洗不合群的官员，下层是借助情报网监控臣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在第二层更换上两根圆木，第五层抽出两根，第六层、第九层各抽出一根。
“同类的选择和拉拢就比较难，我尽量利用在宫里的优势，也希望楚系势力不要吝啬。”我郑重道，“这一步很关键。”
现在一共抽取了十根方木，同化了十八根圆木。第六、第九层已经废了，第三层也很勉强。从分量上来说，如果通过同化或者消灭，就占据整个秦王朝的三分之一，那就任凭神仙再世无法挽回了。
“到那个时候，即使楚系势力不动手，风家也会动手。而大厦将倾，民怨沸腾，只要高呼一声灭秦，”我轻扣一下桌子，桌面像是受了地震一样颤动起来，把那座垒木之塔层层震塌。“六国遗民谁能不奋起争先？何愁粮匮，何愁兵乏？”
项梁看着坍塌的木垒，长吁一口气：“痛快，真是痛快啊，有此宏图，十年未晚。”
项籍全程的表情让我颇为怀疑他是真的没听懂，不过他至少听懂了最后几句还有他叔父的话，于是总结道：“好，就听你的。”
他话音未落，一只毽子打在他头上，我和他一块转头，一个女孩子倚门看他一眼，转身就跑。我看着项籍追出去：“阿虞！”
我疑惑问道：“这是——”
项梁抱歉地笑道：“她叫姜虞，是南公的孙女，和籍儿从小在一块，玩闹惯了，风少主不要介意。”
我们出了门，就看见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项籍在那里慌乱地解释。
“那是风家少主，来讨论联盟的事情。”
姜虞道：“我都听见了——你说了，什么都听她的。恐怕不是联盟，是联姻吧？”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发誓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
人家未来的两口子吵架，我再听下去就不太识趣了：“那我先去子房兄那边看看。”
我暗笑真是一物降一物。项籍那个暴烈的性子，偏偏对虞姬没有火气。
这位虞美人是真能吃醋，项羽也是真的专情，后来他率兵打进咸阳的时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唯独放走了咸阳宫所有的妃嫔宫女，无一沾染。
后来兵困垓下，四面楚歌的时候，也是唯独放不下虞姬。姜虞也是极为贞烈，为保他突出重围，当场引颈自刎。
我常谓虞姬亏于小德却不失大德，与项王倒是刚好互补。
除了姜虞以外，南公还有一个小孙女，今年才总角，名夏。我又听说南公的长孙名唐，很早就夭折了，看来这三个孩子是按照唐尧虞舜夏禹的顺序取的名字。好在南公不止一个儿子，不至于绝后。
“我和子房的旧账一笔勾销，因为他被全国通缉，还是我让人给他造的假身份。我嫁给扶苏那年，他也刚好成婚了，就是和你娘。我想着他胆识不错、又识时务，将来起事，是个不错的人才，就把他举荐给黄公了。虽然说是举荐，也就是写述职信的时候提了几句，想着黄公精研兵阴阳家，能教他点兵法总比刺客强百倍。后来他们还果真有一段师徒缘分，就是时间不太巧，等到他出关的时候，你哥哥都三岁了，他才知道自己有了儿子。我其实挺羡慕他，前后皆是乱世，还能享受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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