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八月是什么，八月是太阳的流火夜晚的繁星；八月是深沉的梦氤氲在桂花树下埋藏。

今年的八月雨特别多，南来的台风刮到了北方，让北方的这座城市经常耸处在神秘的雨雾中。城市里的鲜活好像被风雨遮掩，雨水冲刷的街道基本不用打扫，流动的伞叶与灯红酒绿的开放歌喉显得特别萧条。

当我看见雨滴拍打在窗外的树叶上又弹散出去像似撒欢蹦跳，树叶是它们的跳床吗——掉在地上钻进泥土才是归宿。树和叶不停的接受这种洗礼，哪怕等到云开日落苍穹无限也依然如故。

八月应该是一个让人欢喜的季节，我看到的欢喜却是窗外亭子里畅行无阻的麻将搓搓。每天固定的几个人，每天的嘈嘈嚷嚷，虽然不是在同舟共济却也让无所事事的人们告别沉寂。

有时候的快乐是短暂的消逝，但你不容易忘记那美妙后的忧伤。而搓麻在风雨中的喧杂过后也不必将其忆起，天天如此的让人麻木是痛还是快乐？我就是这样被包围的。如果要是经常在麻将馆里寖泡，那儿的茶水或烟酒会殷勤的把你服务成离家的“流浪汉”或者变成“穷光蛋。”玩得像斗鸡，输和赢越玩越是刺激。

我喜欢的八月是在那一年的上海，在一位老奶奶的帮助下安顿下来。那时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宽胖身材腿脚有点不好，头发花白，铺满老年斑的团团脸，说话时的声音总是不紧不慢，有时还有点嗲…但条理清晰。我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让人信任和还有点可爱。温和的笑脸，闪动的门牙，低磁性的嗓音普通话清晰利落，她有着初见的礼貌与热情。

她一个人独居，我租住她的房子共处一厅互相都有个照应。时间长了她跟我讲起很多关于她和老伴儿的过往经历，各自的身世，恋爱结婚和工作还有下放到安徽的偏远农村。她老头是上海交大毕业的，工作以后厂里让她写与老公划清思想界限的材料，她不同意就什么都不要了抱着孩子来到老伴下放的乡下一起团聚。他们在那里割草喂猪干农活，吃了好几年的苦头，老伴也因此烙下了病根。后来回到上海，老伴恢复了造船厂里的工作，但在高级管理层里经常受到排挤。老头在弥留之际只给她留下个秘密账本，并告诉她这是能保命的护身符，不到特殊情况不能用，你要好好保存。

我不知道这老人为什么信任我，我只是一个东北乡下来的人，她把我当成朋友当成自己的亲孙儿来看待。她烧的菜特别好吃，还要我尝尝，开始我有点拘谨，但也禁不住诱惑。奶奶说：“你吃吧，我看着…我就喜欢看着别人吃饭。”我更加不好意思了。我早出晚归的上下班回来，她时常把饭菜做好等着并且就坐在桌边看着我吃，还笑眯眯的双手拄着腮。

这事儿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渐渐明白一个孤独的老人为什喜欢看着年轻人吃她做的饭菜而高兴。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年轻时候向往，她希望你能多吃点，哪怕替她也要健健康康而高兴。我的红烧肉红烧鱼就是跟她学的，这两道菜一直伴随着我后来的生活，那是我学做过的最认真的菜。

老人的经历就是一座宝藏，她打开藏宝之门说得开心，我就越听得神秘，好似平常的生活点滴就掩藏在闪烁的星河里，有璀璨的明亮也有阴暗的深渊。

由于当年跟随老头的原因，奶奶被厂里除去了劳动关系，这导致她后来没有劳保待遇，只能靠吃低保和租点房费过活。她是上海里的穷人，但奶奶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她爱他胜过爱自己。奶奶拿给我看她老公年轻时候的照片是那么成熟帅气轩昂，她很知足。

三个儿子，老大是在上海生的，其他两个是在乡下生的。长大成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又都不在奶奶身边，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又偷偷的拿给条件不好小儿子。小儿子也不争气，有时会在傍晚拎瓶啤酒到她这儿来坐坐，边喝边唠叨工作辛苦生活辛苦。奶奶知道他没钱了，但借是借的，给孙子是给孙子的，这拎得清。

社区街道的同志每年都会来她这里，采访和录像我也配合她。我把椅子放好扶正，奶奶腰板挺直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面，头发理好清亮嗓音，在回答记者的提问和录像时，总能给出让工作人员和上级领导们都特别满意的答案和笑容。街道给一些米面油之类的生活用品也特别开心。

狭小的生活空间，让人们相处得紧密和愉快。我有时帮着奶奶跑跑腿买点药品或蔬菜。她会告诉我楼下卖鱼的不可靠，不要店主抓的鱼，他们会把死鱼掐得尾巴乱动，让我自己看好了抓活的。奶奶白天晚上都会把电视声音开的很大，经常看古装苦情剧，我告诉她声音小一点，她说听不见。唉！我猜想耳朵是不是都这样搞坏的。

在上海我也学会了一些骂人的话，什么“十三点，小刺喽，港督等等”，当然这些都不是奶奶教的，我只是在外面听到后回来跟她求证，免得吃亏。

上海是一座包容的城市，什么都容得下，无论崇洋媚外还是藏污纳垢。本土的上海人虽然骨子里瞧不起外乡人但也有其他城市不可比拟的热情和素质。他们特别愿意与人聊天从不拒绝。一次我问路，那个上海人很友好又认真的把我带到黄浦江的渡口后才离开。他们对全国各地方的人都有印象和评价，但我还是感谢这座城市中文明的一瞥儿。

奶奶的祖籍是天津，父亲曾在黄埔军校读过书，常年不回家。母亲是上海人，从小就在母亲身边长大，她对父亲很陌生，只停留在六七岁以前的模糊样子。她眼里自己的母亲就是抽烟特别厉害，一辈子到死都没离开过烟。

上海的八月像蒸笼一样，白天有很多老人会到附近的商场里免费乘凉，堵着通道也不买东西乱哄哄的，除非有特价的鸡蛋大米促销就老早的蜂蛹排起长队。

晚上还算好过些，我十点多下班会经过小区里的一颗颗桂花树。静谧的夜晚，直立的柏松耸在路旁，中间的桂花会悄悄的绽放，那味道儿在没有风的时候会围着树暗香浮动，绵绵软软的钻进鼻子飘进肺里，回味悠长。没有人会打扰你那时的寂静，我很享受一段路的光景，包括路灯投下的各状无名阴影。

几年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我个人的生活却出现了一些变故，也离开了上海，离开了奶奶，但她的身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浮动。

在我困难的时候，奶奶教会了我在感情和是非面前一定要分得清。直言快口收放有度，向理不帮亲是我对她的深刻记忆。我迷茫时她指点我，用她过往的经历提醒我不必斤斤计较；我困惑时她鼓励我，人生长河路漫漫向前看。奶奶是一个内心正直乐观明辨宽道的人。

多年以后，我遇到现在的爱人才让我有勇气继续坚持过往的婚姻观。

我的八月就要结束了，但每一年都会在这个月的时日里定格。让慢热的季节就像流淌的河，延伸出岁月的痕迹，桂花在河面上漂得分外香远。

                                    2019年8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