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郎不知这小娘子何时才能醒来,又不好丢下夫人和儿子不管,左右想想,只得让回来复命的元四又返回去追赶妻子二人,好让他们宽心。
就在此前一天,除了夫人儿子身边几个贴身的侍女,徐二郎把家里上上下下的仆人都打发走了,现下称心能办事的,就只剩下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元四一人,如今徐二郎总觉得亏欠元四,跟了他这样的主子,后半生怕是没什么盼头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进了一些流食后,粲娘渐渐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环境里,赶忙坐了起来,还没等意识完全恢复,就被房间里浓浓的醋味熏得生咳了两声,所有人一听到动静,都赶忙跑了过来,突然看到面前出现这么多陌生人,粲娘吓得彻底清醒了,不自觉地向后缩成了一团。
“娘子莫怕,我是医生!我是医生!噢,是我身旁这位郎君见你昏倒在碧鸡坊的街口,才把你带到我府上来的,我们都在朝中为官,不会把娘子怎么样的。”
还没等粲娘反映过来,李珣便把他们二人的家门报了一遍,生怕粲娘怀疑他们不是好人。
粲娘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周全稳妥并无异样,又看看眼前这二位郎君,相貌周正,穿着考究,当不是什么坏人。
自称是医生的这一位,眉毛宽大,眉骨突出,眼睛大而深邃,有些异族人的俊朗,旁边这位,剑眉,鹿眼,高鼻梁,眼神中透着英气却也透着些天真,粲娘阅人无数,可如眼前这二位郎君一般的人,却真不多见。
粲娘好容易回过神儿来,忙道:
“多谢二位郎君相救,只是…只是这病…我知道这病会传染,而且等闲是治不好的…我…我想我还是走吧,不能再继续麻烦你们了…日后…日后小娘子若是能躲过这一劫,二位的恩情,小娘子定当涌泉相报,若是......若是躲不过,也只有等来世再报了!”说着便要起身。
李珣见状赶紧命身旁的女眷扶粲娘躺回去,道:
“你先不要急着,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就是医生,你不麻烦我,也得去麻烦其他医生,再说,谁说这病治不好的?等你病好了,你再提什么涌泉相报的事也不迟,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们,你是哪家的娘子,是什么时候得的病,又是怎么昏倒到在了碧鸡坊的街口”
“对对,你先把情况跟我们说一下,这位是蜀中有名的神医,你的病,他一定能治好!”徐二郎忙补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李珣不由转头瞥了一眼徐二郎,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和嫌弃,但更多的,还是骄傲。
“哎!你看我竟这般糊涂!”
说着,粲娘又坐了起来,这才缓缓摘下面巾,继续道:
“小娘子今年二十有六,本家姓费,原是庐州人,自幼没了双亲,后辗转跟随灼娘子学习歌艺,灼娘子过世后,我便到了碧鸡坊的邓五家当了歌妓,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痨疾,倒是没有咳得很厉害,只是整日整日地冒虚汗,疲惫乏力,也没有食欲,叫人来瞧病,发现是痨疾,人就被吓走了。假母知道后,怕我传染给其他人,就把我赶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在街上昏倒了。亏得二位郎君相救,不然,此时恐怕早已见了阎王爷。”说着说着竟要落下泪来。
梨花带雨伊人泪,面对此情此景,徐二郎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呆呆地看着粲娘,倒是李珣要心宽得多,一听到“灼娘子”急忙问:
“娘子莫哭,莫哭,你的病远没有到见阎王的程度,只是在下多嘴问一句,你口中的灼娘子,可是前朝宰相韦相公诗中“长闻灼灼丽于花”之灼灼?
“正是家师。”
一听真是歌舞名妓灼灼之徒,李珣对这位娘子一下来了许多兴致。
“原来是灼娘子高徒,说了这半晌,还不知道费娘子芳名?”
“郎君言重了,哪里是什么高徒,小娘子幼时家贫,本无名无字,后来得师傅垂怜,给我取名粲儿,郎君叫我粲娘便好。”
“粲儿?哪个粲?”
“‘粲粲妖容姿’之粲。”
“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颜色,还说不是你师傅的高徒,你师傅能给你取这个名字,想来必是极看重你的。”
“郎君过誉了,如果说师傅看重我,大概是因为师傅垂暮之年,侍奉在一旁的,也只我一人而已。”
听到这,李珣已不敢再问灼娘子的事,当年韦相公说得明白:
多情不住神仙界,薄命曾嫌富贵家。流落锦江无处问,断魂飞作毕天霞。
在一旁干站了这许久也没插上一句的徐二郎见粲娘气色已大好,心放下不少,却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是粲娘先转向他开口问:
“方才冷落了徐侍中这许久,还请莫要怪罪,听李医监说,是徐侍中将我从街上救起,我粲娘不知何德何能,今日能得徐侍中相救,虽已从李医监那里得知侍中姓字,但还是要亲自问问郎君名讳,也好日后报答郎君大恩。”
徐二郎先是一愣,被李珣深深瞥了一眼才反应过来,忙道:
“噢,噢,我姓徐名延珪,字国璋,家中排行老二,娘子也不必叫我什么徐侍中,叫我徐二郎,显得亲切。”
自辞官之后,“侍中”二字徐二郎听着刺耳。
还没等粲娘开口,李珣先嗔怪起来:
“你和人家娘子才认识多久啊,就让人家唤你二郎,也不问问人家叫不叫得出口?!”
“叫得叫得,自然叫得,恩人让我叫二郎,我叫二郎便是。”
粲娘一边应着,一边暗自困惑:皇城徐家显赫两朝,竟也有眼前这般人物,当真是奇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珣看粲娘精神好了不少,便嘱咐佣人伺候粲娘转到准备好的偏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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