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妓

作者: d35b69a5e433 | 来源:发表于2019-08-20 02:20 被阅读218次
    歌妓

    擦的蹭亮能照出人脸的皮鞋穿在脚上就像拖着两条厚厚的鳄鱼。管家给我准备了一件新棕色西装,我总是觉得别扭,毕竟它的颜色比浸料酒的猪肝还丑。我已经好久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了,但今晚我确实有必要穿成这样。

    因为我要去见一个特殊的人。

    我没有开车或者坐车去,我走着泥路,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周围是开的过分芦苇丛和飘香的麦田,这一切仿佛与我格格不入。接着我走上大道,我什么也没拿,但我也什么都不用拿。深夜,马路上形形色色的人依旧很多,他们都在走着,盯着脚下的路,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我。我很快来到目的地。

    “中天酒店十五层08房,你不会走错吧。”管家不止一次发来了这样的信息。

    “我不敢走错,我已经到了。”

    进了酒店,一切的富丽堂皇看起来都是那么可笑,但我竟在其中找到了归属感。浓妆艳抹的服务员低头哈腰地一遍一遍地问好,这一切都很漂亮,但没人欣赏。所有人,包括她们自己,都在行色匆匆忙着该干的事,伺候,或被伺候。

    我在等电梯,外面已经有几个男人电梯里都是男人,我数了一下,有六个,包括我自己。他们的西装都很滑稽。他们的红领带鲜艳得就仿佛是刚从血池里面捞出来,但却又皱巴巴的。所有人都两手空空,我们谁都不理谁,就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苍蝇尴尬地在我们身边盘旋。我莫名想笑,又笑不出声。

    我按响了1508号房间的门铃。

    “进来。”

    我小心地推门而入。

    这个房间很大,但四周空荡荡的。房间弥漫着香水和洗发水的味道。那儿只有一张床,床单白得刺眼,但很肮脏。它让我想起了之前住在人民医院极其相似的场景,这是不是同一种床单呢?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了那个女人——是她。

    她肩披湿漉漉的卷发,穿着蓬松的睡衣,脸上画着浓妆掩饰疲惫。她就像一堆烂泥就瘫坐在床上,看着手机,我以为她会抬起头来,但她没有看我。

    “你来了。”

    “陈涵,是我。”

    “我知道是你。”她抬起头,用一种不知道是惬意还是不屑的眼神看着我,“林辛,你是我高一的同桌,对吧?”

    “我们高二才认识的。”

    “都一样。”

    “你还是那个样子。十几年了,你什么都没有变。”我看着她,突然笑出了声。

    “是吗?是指哪一方面?”

    “哪一方面都没有变。”

    “是吗?呵呵,林辛,我倒觉得你变了。”

    “哪里?”

    “你变得越来越会说话。”她朝我眨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掐媚。她的眼圈很黑很重,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熊猫。她正拿着一个白色的护肤霜,从那里面挤出白花花的胶状物。然后往自己的手指上,手心上,手臂上狂乱地涂抹着。那样子实在让人恶心。我就那样站着,看着她像一只怀孕了的熊猫一样躺在床上做着这样的动作。

    我的手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不管是放在裤子前还是靠在裤子后面都显得格外别扭。我的小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地抖了起来。

    “你可以先找张椅子坐,桌上有茶。我刚刚忙完比你先到的另一个男人,他比你粗壮得多。我总要些时间休息。你们这些男人总不会体会到女人的辛苦。”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还变得爱撒谎了,林辛。我说嘛,这人总是要变的,或者被塑造,或者自己创造。无论你想不想要,世界总是这个样子。没有谁会不变。”

    我找到了角落那张椅子,坐了下来,这下我的脚好像不再抖了。

    “那边有拖鞋。你不应该弄脏了我这里,虽说明天我就不在这儿了。你的贵重鳄鱼皮上沾了那么多泥水,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走着来。”我尴尬地溜到那边,换下了我那双飘着泥土气息的鳄鱼。又吧嗒吧嗒地跑到这边,我不时地看着她,这会儿她正忙着照镜子。

    “你一直在撒谎,林辛。”

    “你说的都对。但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完全不是。”

    “那你是来和我叙之前的友情吗?”她忽然看着我,“你们男人全都是这副德行,你不会理解女人有多辛苦。如果你特别想要,你现在就给我滚上床来,脱得一丝不挂。”

    她忽然将镜子扔到了一边,解开了她的睡衣纽扣,紧接着她脱得一览无余。她把被子往身上盖了盖,然后半跪在床上看着我。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陈涵,”我费力地从口中吐出那两个字,“十年前我们还是男女朋友。”

    “这些我已经忘了。”

    “不管你记着没有,反正,我是很感谢你之前对我的关照。高中那个时候,你给了我很大鼓励。没有了你我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所以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我没回答,接着说:“陈涵,你满意你现在的生活么?”

    “这他妈和你有关系吗?”她突然抓起旁边的枕头,朝我丢了过来,我来不及躲,也像是我根本不想躲,但枕头砸到了我脸上。

    “我告诉你,我他妈活的很好。现在我要什么都有。每天晚上就有一群和你一样愚蠢的男人带着红色的钞票笑眯眯地送上门来。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是这他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林辛,你是想当什么救世主吗?”

    我猛的扑到床上,扑倒了她。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我吓到了,她发出了尖叫。我顺势抱住了她,把她压倒在床上,我狠狠地抱紧了她,越抱越紧。像是血压计在绑着病人的胳膊越绑越用力,又像是在捏着一颗橘子。我解开了我那厚重的猪肝色的西装,她帮着我一齐解开了。这时候她好像变得无比温顺,我更加抱紧了她。

    我的脸贴到她的脸上,她的湿漉漉的金色卷发碰到了我,很香。我的鼻梁触到了她樱桃般的鼻子,她的眼睛疲惫,但闪着的光,她仿佛忽然被注入了生命。我狠狠地闻着她嘴里散发的气息。

    我吻了她。

    像打开一壶炽热的白葡萄酒,像把沙子狠狠揉进眼睛了,像明媚的太阳炙烤着黑色柏油路。像一切在我脑海里蹦蹦跳跳的影子。她的嘴很香,有淡淡的酒味。我就那样贴着她,好久好久。

    接着我的手变得放松了,我仰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陈涵,你真的是越来越漂亮了。”

    “咯咯咯,”她抿着嘴笑了起来,“你又撒谎。”

    “陈涵,你知道吗?你从前跟我说你的理想,说你羡慕古书里面在酒楼里能歌善舞的酒妓,你景仰小说里的青楼女子,你说你要和她们一样。你拉着我跑到KTV唱了一整夜,后来你还瞒着父母去学习跳舞,你要变成一个歌妓。现在,我以为你做到了。可是,你确实做到了。”

    “我…说过?”

    “那时候咱们一到夏夜就请假不上晚自习。手拉手跑到足球场上,躺在草地上仰望星星。我们听着草丛的声音,分辨着那是蛐蛐还是蝈蝈。还有耳机里面放的一堆英语听力。你就在那儿一个劲地数星星。说要和我一辈子数星星。”

    “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的,陈涵。”

    “但我们确实是在一起了。”

    她笑了,我也笑了,我们都笑得心照不宣。她扬起了嘴角,那样子像是雨后天空中一道绚丽的彩虹。我尝试在她脸上找到从前的样子,但是一点儿也找不到了。接着我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我一直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我一直把自己陷进记忆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却又无可奈何。”

    “人总是要回忆的。我也喜欢回忆,回忆一切美好的过去。我很喜欢之前纯粹的我,关乎理想,或者生活。我总是很天真,把一切设想得烂漫。”

    “我们都一样。我们都该是这样。”

    “但人总是要变的,变得好看或变得颓丧,就像我一样。不是吗?”

    她理了理肩上的卷发,很香。那香味扑鼻而来,又C从我的七窍里飘了出去。香味一直充斥着整个房子,让这个空荡荡的大房间,忽然有了生气。

    “我们可以改变自己。”

    “但有时候我们身不由己。”她打断了我的话,但是微笑着的。她这时主动地抱了我,她没能把我抱的像刚才那样紧。她费力地贴近我,带着她一袭金色卷发,带着她满是疲倦的眼睛,带着她如葡萄酒般的红唇。她吻了过来。

    我接了上去,但分明是无力的。

    又是冗长而又空寂的味道。

    “陈涵,你愿意和我走吗?像从前那样,像你设想的那样。我可以跟着你,做你乐意做的事,过你想过的生活。”

    我盯着她。

    “不了。我过得很好,你也一样可以。谢谢你陪了我一个晚上,我一直在做我乐意的事。时间不早了,你应该走了。我还有另一位顾客。”

    “好吧。那祝你幸福,你会很幸福的。”我笑着说。

    她也笑了,接着她坐了起来,用被子盖住身子,她开始整理她的妆容,用另一条能挤出白花花的胶状物的洁面乳擦着她的脸。我站起身来,穿上笨重而又丑陋的西装,我跳下了床。慌乱地走到门边,换下了拖鞋,换上那双沾满泥巴的鳄鱼。

    我一直微笑着,和她友好地道别。但走出酒店,笑着笑着我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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