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的名字叫做“藏”,他这一生都没有摆脱这个“藏”字带来的厄运与困境,与其说他在逃避现实,不如去讲他从来没有去面对过。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爹,为何把这样的名字放在他生命里,有逃命的寓意,活着的每一天都胆战心惊。
“爹,俺得出去闯闯,你看大狗都要去参兵了,为啥子我不能?”
“哎!”
“爹,俺兄弟在家类,等俺混出个人样,就把你接走,跟我享福去。”
“你个龟孙儿,看你整日里闷驴样,眼瞅瞅心里有事啊!”
“爹,咱不是在家急得慌,得找个活干,一辈子要个活法。”
大伯读过书,只是年景不好,舍不得吃鸡窝里的蛋,卖了给爹买药,就是交不起读书的学费,断了学业,自此就离开学校了。与父亲靠拾破烂为生,凑合着可以活命。
爷爷50岁才有的大伯,算算已经到了66岁的年龄,黄土埋到脖子下了,哪能承受离别之痛呢?爷爷是死活不准大伯踏出北村,往南去。他怕他远走高飞,飞黄腾达有出息,怕再也回不来咯,死了也没人发丧,没人扛幡子。
藏脾气倔起来和院子的老牛一样,不让出门,干脆与自己的亲爹怄下去。
人人都为大伯抱不平,老人家是劝不动,干脆大门锁上,没人来叨叨不停。两个人都不讲话,安静下来,只有老牛的哞哞声。夏日炎炎,他爹非要在牛棚里赶苍蝇也不回屋睡去。他才不心软。
谁知道几夜下来,爹倒下了。
“爹,爹,吃饭嘞~一天到晚守着牛,不怕熏死咯……”
“你巴不得我死,死咯就自由了……”爹咳嗽的厉害。
“藏,你是不是怨我。”
他不做声,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出不去。
夜里老爷子身体硬了。
他害怕,跳墙跑了,怕人家骂他不孝子,怕警察抓他,怕这一辈子困在牛棚里。他跑了,跑的远远的,一生都不回来。
藏在哪里,哪里可以安生。
他跑了大半辈子,睡过大街,睡过姑娘,就是没有可以睡的床。他藏了大半生,藏过农场,藏过玉米地,就是藏不出世人的眼光。他活了一场,去扛石灰,拎水泥,就是没有活出个人样。
“逮着了。”
“那个死种,该啊!”
“听说他把自己相好类卖了,赚了大钱,那女的寻死才被抓住的。”
“怪不得,那熊样还有人跟。”
“命真硬,气死爹,又卖女人,他咋还不死。”
流言里夹杂着水分,是人们喷出去的吐沫子,是洪水野兽爬满北村。
他是被抓了,很快被释放了。
“呀呀呀,不得了啊,又跑出来害人了。”
“他得夹着尾巴做人,进过耗子里,算什么好人。”乡下人以进不进得去监狱作为评判一个人好坏的标准,进去了,死活就是坏人,管它是为什么。
后来大伯怎么样了没人知道,有人说他死在黄河边上了,也有讲在广州开摩的,甚至提过又进耗子里了。
我想他应该是16岁那年就死在了牛棚里,死在了他的名字里,一生了无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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