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章台前，马蹄声止，带来一阵嘻笑和一番取媚之态。

    在层层木矩堆叠镶嵌，反着玲珑灯火的黄铜檐间向下看去：缀铃挂佩，烁烁其光，红木方架，雕梁之式，穷尽精美，恍若为真，锦丝绣鞍，红鬃骏马。何人将此车？蜀锦车夫。丝帛少年缓步走下，且带着那份难掩的喜悦微露唇间，还未踏入其中，便是已有三五香腮女并步往前，倚靠在这倜傥少年胸脯之上，柔搀两臂，随着满楼的娇矫姿态，碎玉缱唤，推一门，拥几女而入。嗔怪、挑逗卷着酒气丝丝缕缕飘出窗外，轻拂笼内火苗，微摇几许，明暗几重。罗帐青幔点点下，流苏帘扣覆手上，窗外家家皆明处，仙乐恰便在此楼才可听闻。

    阴云泛起已是许久，朦胧一片天，四下罩住整个临安，摊肆渐渐散去，喧闹亦消，凉风晚来意。知是春寒乍起，一介书生稍裹紧外衣，提步速速疾行在河堤，可见到半城春景、半濠水、半片翳林还有那一片天。惟见城中几处醒目之光，下彻在四野之内，又是几许沧海一粟，飘过逝者轮毂间，渺于瀚海涌动中。千家纸卷、史书文集、简帛钟铭、甲骨阴刻也难以书尽此景，更何况在一穷书生的眼中？

    俄尔，即至城北，见近处所立高楼上，鬓发忽飞、香腮若雪的女子伴着潇湘流水之态，望极南方笙歌缕缕。寒士自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间琐事，还得那一人、那二人可知。

    暮景已至、日落将息，天边彤云倏而遍布，退散出一柱光芒，穿院溜过。杨柳反复，春芽丝丝既冒，掩映条条，灰墙置于杨柳堆砌之后，恍然烟雾深处，往日小河淌过，汩汩游动，今日无声能觅。揽衣起座，步莲而行，却刚刚晓得雾霭浓浓犹不见光明一般，撩掀一层，推开一层，纱幕一重，锦布一重，无重数、无重数，终会过矣，才知阴云又是隆隆作响，狂风起，丝毫不关人意。掩门回首重去高楼，雨骤飒飒兮急促入门隙。雨俱风来掠动满院枝柳飞举，浮萍无依，凝眸瞧着花儿，且问：“何时归来？何时归来啊！”

    一簇红花卷去，秋千锁旁、檐瓦凹处，不语，只留佳人凭栏，远向天际。“花儿终究还是无情无义，舍我而去，这世间更有几人堪得这番思绪搅扰。章台路遥遥无迹能寻，又是一回无情无义。江南春雨失了烟气，少了柔抚，不是秋朝，也不是秋暮，为何这风不住狂嚎？”泪眼却依旧从容，一颗女子的心隐藏在华服里他人不知。金丝玉线穿榻结衣，连动这世上最美好的情谊，年少的小小心思隐晦在生命的最深处，然而又一滴一滴于任何一个缝隙自然显露，不掩饰、不矫作，不羁不念，前一刻的江月深情，后一时的艳裙交摆。追逐欢愉是谓常情，短短几十载何须挂念，有挂念脚下就要沉重，心中就少了块地方，相结莺燕好，没有窥情紧随，收得满身潇洒自在。

    乾坤有序，贪享奢靡只有一朝期限。捻沙任风携去，幻灭后，泪眼犹记：

    “上元佳节，偕衣与他相随不离，灯火阑珊，或在手中、或在街边、抑或在月弦，回眸相视一笑，愿付此生不别去。水中多少行舟？多少灯盏？几轮月？咫尺在桥边，一一细数，待到晨风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