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无数的人们评价《白鹿原》,无数的人们怀念敬佩陈忠实老先生,无数的人们来到白鹿原影视城,却从来没有人能找到那只通体雪白闪着光泽的白鹿精灵,找不到那个一辈子挺直腰杆的族长白嘉轩、看透一切的朱先生,还有从清朝末年到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长达半个多世纪里那群性格迥异又带着共性的白鹿镇的人们和那个独具特色的时代。
故事以白鹿两家的明争暗斗为主线,一个个有血有肉、个性鲜明的人物跃然于纸上,没有一丝的虚假与敷衍。
最具代表性的白嘉轩,作为白鹿镇德高望重的族长,他兢兢业业,尽自己所能用一生坚守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惩治吸食鸦片的村民、拒绝田小娥入祠堂,甚至与儿女断绝关系,他做了一切乡约族规所要求他做的。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阅读白鹿原的整个过程中,好像白嘉轩就是那片白鹿原,任凭世事变幻风雨飘摇,他仍坚守信念,无论何时都站自己该站的位置,干自己该干的事,仿佛只要他在,原就在。他挺直的腰杆是地方宗族权力的象征,所以黑娃当土匪以后不要白嘉轩的命,却只要打折他的腰杆,“白嘉轩的腰杆挺得太直了”。
说来也奇怪,带着那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开头“白嘉轩后来引以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读完整部作品,却有些惊讶于后面所描写的真实人物性格,以至于到现在都疑惑自己是否仍未看透那个稳如泰山的族长白嘉轩,又或许是从作者写下这个人物的那一刻起,人物便自己活出了自己的性格,逃离了作者的控制,连张爱玲也曾说“我从来就是创作人物,故事由着他们发生。”
朱先生的死亡是整部作品里唯一使我落泪的地方,那个似乎站在万物之外开了上帝视角的隐晦朦胧的“圣人”先生,总让我想起独居于世外的诸葛亮。不同的是后者在被发现了光彩之后便得心应手的帮助统治者安定了江山,而前者却在时代的变迁中被置于尴尬的境地,一生的博学逐渐变成了顽固老旧的无用之书,一切都了然于心,却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只能将自己圈在早已没有了学生的白鹿书院编写县志,为这个地方做自己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也是完成对自己最后的承诺。“白鹿原最好的一个先生谢世了……世上再也出不了这样好的先生了!”白嘉轩佝偻着腰跌扑在灵桌下哭吼出来的这句话,还有人群洪水咆哮似的哭声,是遗憾、是怀念,也是对自己从此以后失去“圣人”庇佑的未知生活的恐惧。也许朱先生就是小说中真正的白鹿,一直以来,他的义行义举,不正如那只白鹿精灵一样守护着这片白鹿原吗?
我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自是清楚关中的女性不是都像佟湘玉那么幽默幸运。我知道许多奶奶辈的老人如何起早贪黑抚养五六个子女,也知道许多妈妈辈的阿姨如何从满身补丁中长大而后渐渐赶上新时代,然而陈忠实老先生笔下的女性,不管是充满争议的田小娥还是热血沸腾的白灵,纵然是以与现实逆反的写法完成的,还是不可避免的让我有了新的认知和不同的体悟。
对田小娥的争议无非是对她有伤风化还是抗争现实的划分。也许是我尚且浅薄,最多只能从她有伤风化的行径里偶尔窥探出她人性深处最初的善意与愧疚,例如在鹿子霖的利用下报复白孝文时意料之外的心软和一直以来对黑娃的愧疚。悲剧色彩固然浓厚,却怎么也看不出她对现实的抗争,不过仔细想来,抗争指的是通过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一个靠山也说不定,略带讽刺,却又无可奈何。
而对热血沸腾的白灵,我却是百感交集。出于伦理道德,我不仅排斥于她固执己见,视亲人于不顾,伤害他人竟也毫无愧疚,还不屑于她既与人私定终身,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与那人的哥哥鹿兆鹏情投意合。另一方面,我又一边惊异于她为了理想的满腔热血,一边感慨于只懂得喷薄释放,终将在这种盛大中迷失了自我,甚至有一点没有头脑的狂热。
她不是鹿兆鹏鹿兆海,也不是历尽人生百态最终回归本心的黑娃,但他们又极其相似。同样作为那个动荡时代的年轻人,他们经历了大同小异的命运,也有着大同小异的结局。那些在同一片土地上长大的孩子们,在不同的环境和经历中渐行渐远,鹿兆海和白灵的死亡,白孝文对黑娃的残杀,或多或少也是一种对时代的叹息和讽刺吧。
巴尔扎克曾说过“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在这片千百年苍老而浑厚的土地上,陈忠实老先生刻画的是一代人的过往,即使算上那些虚构的部分,也应是一部当之无愧的“史诗”了。结实、耐读、妖艳,三者俱全。
不可否认,对于这部作品,我还多了一层身为关中人的独特的情感,不管是人物性格里熟悉的特点还是作品里方言的使用都让我倍感亲切。八百里秦川,三千万老陕,还有那数亿年一粒一粒累积的黄土,无一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最深的骄傲。
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又有人拿起笔,想写下哪一片土地,亦或是哪一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而我们这些人只能经历,无法改变。就像白嘉轩螳臂当车似的坚守着封建社会阻止社会的变化,最后却终于佝偻着他的背,妥协于历史车轮的前进,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年代被碾压殆尽。
我们有时就像这个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尽管悄然落地,也还会有另一大片交替出现,一代又一代的人,终究也都只是尝过人生滋味,再消失于尘土之中。
若是那个年代也有冯小刚,必定也能拍出一部属于白鹿原的《芳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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