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书生

第三章 鬼书生

东方既白，雄鸡初啼。绿竹轩外又是一片人声鼎沸，睡眼惺忪的紫霞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然后爬起床来。梳洗一翻，换了一身飘逸的白色长裙，挽一朝天髻，别一支镶翡翠的银簪，对着铜镜端详一会，然后蹬一双素色布靴，拿起紫虹宝剑，披起紫斗蓬，莲步轻迈，外出用早膳去。

紫霞挑了靠窗边的桌子坐了下来，唤店家过来点了个及第粥和两个小馒头，就边喝着梨花茶，边四下里搜索小七的身影。却见这小精灵正在院子的马厩里和她的白马套近乎呢。却没发现绿竹轩内的男食客们也正盯着她看得入迷，仿佛他们这辈子在梨花镇都没见过女人似的。

当店家送早膳近前时，她才回过神来。话说在绿竹轩住了近两天了，居然还与店家未曾谋面。紫霞不由自主地细细打量起眼着这个手脚麻利，清瘦皓首，却满面病恹的老人家。想必他就是小七口中的慈香爷爷吧。老人家对紫霞似乎并没多大感冒，放下餐点，说了句：“慢用！”紫霞还来不及道声谢，他就已经佝偻着走回账台，给用完膳的顾客结账去。看来这绿竹轩虽小，平时生意还是挺火红的。

紫霞用完膳，披上紫斗蓬，拿起随身携带的紫虹剑就往店外走去。小七一见紫霞，兴奋地说：“紫霞姐姐，你终于来了啊。”

紫霞拧了把他的小脸蛋，说：“怎么，你是在埋怨姐姐吗？”

小七一脸委屈地说：“哪有啊！姐姐我是着急跟你学骑马呢！”

紫霞解下缰绳，跃上马鞍，把宝剑挂于马鞍上，然后说“好了，好了。咱走吧！”一猫腰把小七提了上身后，然后说：“搂紧我啊！甩了下来我可不管！”

小七听了，忙抱紧紫霞的小蛮腰。紫霞一抖缰绳，轻叱一声：“驾！”白马便扬起四蹄奔了出去。

稳健的马步，有力地敲打着青石板路，一阵清脆而律动的马蹄声，的得的得地在空气中飘荡。小七紧搂着紫霞，小心脏紧张得扑通扑通地跳过不停。远远看见梨花河上的九孔桥，紫霞忽然想起要找昨天的说书老头，不由得放慢了马步。白马从九孔桥上慢慢走过，紫霞放眼往昨日说书的地方看去，发现仍然是热热闹闹的围了一大群人，可是说书的老头却不在，换了一个剃着板寸头，长得黑不溜秋，矮得像只圆冬瓜的胖小子在哪呲牙咧嘴，手舞足蹈地，绘声绘色地胡说八道。不时地从人群中发出大笑声，想必说的内容是诙谐有趣的吧。然而，紫霞却不大感兴趣，故一抖缰绳策马离开，往着小镇郊外奔去。

放眼望去郊外绿草如茵，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在秋日的晨光下散着幽幽花香，而远处阡陌相通的稻田却已开始泛黄，牧童和农夫的身影稀疏散落其间。

“吁！”紫霞在一片广阔的草地上勒住了马，然后转身一把揽住小七的小胳膊一起跃下了马。

紫霞把宝剑递给小七拿着，然后说：“看清楚了啊。注意观察我的动作细节，我只示范一次，学不会也不要怪我啊。”

小七闻言，忙屏息凝神，密切注视紫霞的一举一动。只见紫霞轻抚马背，左脚搭在马踏处，右腿一抬跨坐于马鞍上。雪白的裙脚摆出了一道美丽的白弧，仿如一朵白莲骤然盛开于马背上。连上马的姿势都那么优美，小七看得有点呆了，傻呼呼地在旁鼓起掌来，差点连手上拿着的宝剑都不小心丢地上。紫霞叫声：“小七，看仔细了啊？”说完轻撞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驱马前行。走了一小段后，紫霞玉掌用力拍一下马背，马儿一个条件反射，收到信号，扬起四蹄狂奔起来。马背上的紫霞衣袂飘飘仿若仙女御风而行。紧接着在马背上作出各种惊险的高难度动作。小七在旁看得又惊又喜，惊的是害怕紫霞一个不慎坠马受伤，喜的是紫霞居然骑技如此高超，让他的担心都成了多余。紫霞在偌大的草地上来回奔了几圈。小七唱采不止，小手掌都已拍得通红。

紫霞“吁”的一声，勒马停在小七面前，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地，然后把马缰交给小七说：“来，该你上了。”小七接过缰绳，把宝剑交还紫霞，然后吃力地把脚踩在脚踏上，爬上上马背，爬上后才发现自己腿短是硬伤，小脚丫子跟本够不着脚踏，幸亏这马儿听话，没有乱发脾气，不然小七连上个马背都成问题。                   

紫霞拍了拍小七的腿：“坐牢了，双腿要用力夹紧，身子前倾，重心放低，不然很容易会被抛下来。”

“准备好了吗？”

“好了！”

“一会跑起来的时候要注意控制重心，转头时记得控制好缰绳，尽量和马协调一致，当你做到人马合一的时候，无论马儿怎么跑，都不会甩你下来。好了，记住我说的。走起！”

说完，一拍马屁股，马儿就狂奔起来，小七来不及反应，一个后仰，差点从马背早翻了下来。紫霞大叫：“傻瓜，忘了我刚才说什么了？”

    小七听到叫声，忙俯身猫腰调节重心，双腿死命夹紧马背。紫霞看了，才长长呼了一口气。心里叹道：“这小子还算机灵，这么快就掌握要领了。”

小七，稳住身体后，在空旷的草地上跑了几圈后，胆子越来越大，居然拍马加速起来。越跑越兴奋，感觉像飞一般享受。“驾！驾！驾！”稚嫩的童声在空气里回荡不绝。

紫霞见小七玩得兴起，也就不管他了，让他恣意妄为。

晌午的阳光有点猛，她眇了眼不远处的树林，慢慢走了过去，挑一棵十人环抱的大梨树乘凉去。突然感觉喉咙有点干，而一摸腰间，竟然忘了带水袋。她抬头看了眼树上，竟挂满了梨子，于是，气沉丹田，轻轻一跃，便跳到了离地面数丈高的大树杈上。她伸手摘了只挂在头顶上的大梨子，从怀中拿出紫手绢，擦拭一翻，便朱唇轻启，玉齿紧叩，咬了一小口。发现皮薄汁丰，一股清甜，润喉而下，直沁心脾。紫霞忍不住连咬了几口。紫霞吃了一个梨子，想：一会小七这调皮鬼玩够了，应该也会口渴，于是挑了两个大的摘下用手绢包着，准备一会让小七这小馋虫也尝尝。紫霞看着远处的小七，仍然在绕着草地撒欢，有点无聊。于是盘坐在树杈上，打起坐来。

小七跑着跑着，突然间发现紫霞不见了。心里突然烦燥起来，大叫：“紫霞姐姐，紫霞姐姐，你在哪啊？”

而这时紫霞练功已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根本听不到小七的叫唤。小七叫了许久不见紫霞回应，心里有点慌了，于是策马毫无目的地向树林深处找紫霞去。小七骑着白马离紫霞越来越远。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惊起树林里的群鸦。小七骤觉皮肤一紧，全身的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吁”小七忙勒住马停了下来。只见十丈开外，一片狼籍。一个背着书篓的书生，鲜血淋漓地倚在一棵老树旁，而书生前面则是四个长得奇形怪状，似人非人的东西，每个手里都拿着不可名状的古怪兵器。而自小在和平的梨花镇长大的小七，从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自然也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了。书生显然是受了这四个怪物的攻击受了重伤。

书生忍着身上的伤痛，缓缓举起手中铁笔，对着四个怪物大义凛然地说：“放马过来吧！招摇四怪！我就算舍了这条贱命，也绝不向你们泄露我师傅的半点行踪。”四个怪物闻言，发出“嘎嘎嘎嘎！”的可怕笑声。小七，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其中一形似狌狌的独眼怪物披挂光鲜，似乎是老大，他一挥手，笑声立马停了下来。他阴阳怪气地对书生说：“鬼书生，我四兄弟千辛万苦想方设法穿越苦境而来为的就是报鬼医当年夺眼之仇。识相你就快快供出你师傅的藏身之处。不然，我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小七悄然下马，伏在草丛中，静观其变，大气也不敢吐一口。鬼书生听罢，大怒，将全身真气贯于执着铁笔的右手。猛然一挥，攻向四怪，四怪往后一跃，避开锋芒。但强大的真气仍将他们身上的饰物震了下来。而他们身后的几十棵不会躲避的大树就惨了。齐刷刷被鬼书生的笔锋凌空划断。小七远远看见，惊得瞠目结舌。幸亏自己躲得远，要不然就身首异处了。

四怪见鬼书生不听劝说，于是一起挥起手中的兵器，攻向鬼书生。鬼书生在刚才的一挥之后真力已经耗完，完全没有了还手之力，身上要害被四怪一击而中。鬼书生疼痛难忍，“啊”的一声惨叫出来。紧接着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把当面的狌狌溅了一脸。狌狌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脸上的鲜血。说：“好久没尝过鲜血的味道了。”小七在暗处听了，恶心得忍不住一阵翻胃，差点就吐了出来。

四怪把兵器从鬼书生身上抽出，血从伤口处泉涌而出。奄奄一息的他已经无力挣扎，瘫坐在地上，气息越来越弱，恐已离大限不远了。

“老大，这鬼书生看来要不行了。他挂了我们怎么找鬼医啊？”其中一长尾缠在腰间，长得像弥猴的怪物说。

“老弟，放心吧！既然鬼书生在这里出现，那鬼医应该也在这。只要咱耐心点，总会找到的。”

“老大说得没错。哪这小子的尸体怎么处理？”

“别管他了，就让他喂狼去吧！在这折腾了半天，咱肚子也饿了，去尝尝人间的美味去。或许，咱运气好，一会就碰着了鬼医这老朽呢！”

“哈哈！咱们听老大的，先填饱肚子再说。”说完，四怪嗖嗖嗖嗖四声跳上树，一眨眼便跑了个没影。只剩鬼书生的残躯在烈日下曝晒。小七等了一会，确定四怪已经远离，不可能再回来了，就大着胆子，牵着马儿往书生走去。小七攥着马缰，双膝跪在地上，把耳朵贴近书生的胸脯，想听听他是否还有心跳。没想到，书生突然抓紧他的双臂，双眼发着晶莹的蓝光，死死盯着小七的双眼。小七被吓了一跳，想挣却又挣不脱，被书生的双手死命抓着，骨头都咯咯作响，痛得是满脸通红。书生用最后的力量，念了一通小七完全没听过的语言。突然两道强烈的蓝光从书生两眼喷射而出，直往小七瞳孔里钻。小七心想：完了，书生肯定是把我当成那四个怪物的同伙要把我灭了。小七的双瞳吸入蓝光后，意识慢慢丧失。一会就沉沉睡去。书生抓着小七的双手慢慢松开，身躯渐渐冷去。

紫霞运气循环了几个大小周天。脸变得白里透红，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收了功，左手拿起紫虹，右手提着用手绢包裹好的梨子，跃上树顶，四下里张望，却不见小七踪迹。马儿也不知被他骑去了什么地方。她梨子挂在树枝上，把食指伸进嘴里打了个悠长的响哨，白马听到后长嘶起来。紫霞拿起梨子，脚下稍一用劲就从树顶飘了起来，嚯嚯几下在阳光下划了几道白练。很快就出现在小七身旁。闻着浓浓的血腥味，看着这里的一片狼籍，紫霞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她扶起人事不省的小七，一探小七命脉，还好没什么大碍，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一阵风吹过，一张残缺不全的宣纸从树上飘了下来，正好落在紫霞脚下，紫霞定睛一看，落款处赫然写着：彼岸山人四个熟识的字。紫霞不禁奇怪起来。再定睛细看躺在小七身旁，已经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人，才发现：原来是昨天在凉亭让他题词的书生。心地善良的紫霞抓起书生的命门按了下，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没救了。紫霞不再理会书生，用力拍了拍躺于臂弯的小七，小七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紫霞帮小七摆了个盘坐姿势，然后自已也盘腿坐于小七身后，气运丹田，伸出双掌向着小七头顶的百会穴缓缓推送。只见紫霞一双玉掌发出两道紫光，汇成一股暖流直往小七百会灌去。不一会儿，小七醒了过来。可是，却是一脸呆滞，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精灵可爱样。紫霞正在惊异小七不知中了什么邪。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弥陀佛，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紫霞转身遁声望去，只见昨天的说书老头正缓步走来。紫霞不禁，惊奇这老头能耐还真不小，他若不说话，恐怕来到我身后，我也不会发现。

“阿弥陀佛，紫霞仙子，可否让我看看？”

“好！”紫霞说完，把呆呆的小七交给说书老头。老头伸出手掌摸了摸小七的脑门，然后眯起双眼看了看小七的双瞳。随即把小七交还紫霞说：“本来，我可以让他现在就恢复正常的。但我在他的双瞳看到了鬼书生，他似乎要让这小子帮他带口讯去给他师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应该是鬼书生在临死一刻念了离魂咒，让自己的中阴身从双目涌出，从小孩的双瞳灌入，附于小孩身上。”

“那怎么办？老居士！”

“很简单，你只需带他去找鬼书生的师傅鬼医，他定能手到病除。”

“可鬼书生师傅在哪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这小孩的抚养人——绿竹轩主慈香！”

啊！紫霞听完，吓了一跳，真没想到绿竹轩的病老头还有这一身份。可看他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有谁到想到他会是鬼医。

“对了，老居士。我一直感觉你应该是我见过的，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可否告知我你究竟是谁。好消我心中疑虑。”

说书老头哈哈大笑：“紫霞啊，紫霞，你真不认得本尊了。看来你在下界呆久了，倒把自个的出处给忘了啊。”说完，衣袖一抖，露出了庄严法相。

“原来是佛祖座前的阿难尊者，紫霞见过尊者。”说完，跪下双手合十，向阿难尊者行礼。阿难尊者扶起紫霞，一脸严肃地说：“紫霞，你贪玩犯戒，本应拿你回天竺大雷音寺让佛祖问罪的。但佛祖算出你在凡间会有一段孽缘未了，故暂且恕你不咎。再则，如今天下信仰尽失，无人诚心礼佛，世间已经度至末法时代。佛祖将也舍身下界，普度众生，希望届时你能辅助佛祖教化众生，他日定能功德完满修成正果。”

“紫霞，得令，定将尽心尽力。”

“嗯，好。我离开西天也已有时日了。也该归位了。紫霞，临别在即，身上也无他物，倒有一件挺适合你的饰物。”说完，从怀里取了一串手链出来，链上挂着七只小铃铛。他把手链递给紫霞。“可不要小瞧它，摇将起来虽不能地动山晃，倒也能让妖魔鬼怪魂不附体。再有近前附耳来，我再传你佛门六字大明咒。当你心魔一起，立马念此咒，自然会神凝气清，心无挂碍。”说完便将“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的念法及要领授予紫霞。紫霞本就冰雪聪明，再加上之前在大雷音寺修行多年，自然很快就掌握了法器的使用及大明咒的唱颂。

“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你快快带这小孩回去找鬼医。这小孩子也造化不少，非人间俗物。他的身世以后你会慢慢知晓。”说完，驾起祥云，往西而去。

紫霞把鬼书生埋了，然后抱着小七，跃上马直往绿竹轩奔去。

回到绿竹轩，暮色初起。食客也已逐渐散去。鬼医正打算打烊。紫霞把小七带到鬼医面前，还没来得及说事情的原委。鬼医仿佛已经早知怎么回事。叫紫霞把小七带到小七住的小房子里。嘴里却不停地喃言：“没想到，还是逃不了。该来的还是来了。”鬼医，叫紫霞回去休息，他自个儿帮小七治病即可。紫霞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听言，回天香阁去了。

鬼医关了门，脱去小七的衣物，从怀里拿出十三支银针，然后施展他的绝技，鬼门十三针给小七治病。

只见他第一针刺在了鬼宫上，入三分；第二针落在鬼信处，入三分；第三针鬼垒，入二分；第四针破鬼心，入五分；第五针入鬼路，抽插三下；第六针向鬼枕，入二分；第七针冲鬼牀，入五分；第八针逛鬼市，入三分。第九针闯鬼窟，入二分；第十针穿鬼堂，入二分；第十一针觅鬼藏，入三分；第十二针擒鬼臣，入五分；第十三针破鬼封，在舌下中缝，刺出血，仍横安针一枚，就两口吻，令舌不动。鬼医掐指算天地四时日月阴阳，然后先针左起，恰逢阳日阳时针左转。十三鬼穴刺尽。鬼医问小七，小七竟用鬼书生的口吻向鬼医道尽了原委。鬼书生心事已了。两股蓝光从小七双瞳散出，往虚空散去。鬼医老泪纵横，：“好徒儿，安心去吧！汝心意为师已明了，为师定当为你报仇雪恨。”

鬼医擦干两行老泪，收起小七身上的银针。小七沉沉地睡去，鬼医守在身旁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