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书院的罗夫子这几日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教书时总是愣神,这日趁着重阳节,便给学生们放了三日的假。眼看着已是晌午,匆匆赶回家。
刚一进门便看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双手托着下巴颇为无奈的坐在台阶上,见罗夫子回来了,一脸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爹爹,娘亲还是不吃饭。
这娃娃便是罗夫子的儿子饱饱,不过三岁,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似的。而他口中的娘亲,就是罗夫子万千愁丝的源头——罗夫人。
这罗夫人前几日偶然听得邻居家几位妇人的闲聊,说到罗夫人这几年越发胖了起来,言辞间对罗夫人放弃自己姣好面容与身姿的行为颇为惋惜,还替罗夫人担心起了他们夫妻间的感情。
呸!这些妇人晓得什么,当初还是自己对阿呈一见倾心,逼着爹爹请他来家里又是吟诗又是做对,只盼能在屏风后多看阿呈几眼。最后自己实在是按捺不住,一咬牙跑去拦了阿呈,一腔爱意算是表了个明明白白。
“纪小姐,你只见过我几面,并不了解我是何为人,就不怕所托非人吗?”
啊,这话恐怕不是什么好预兆,哎,不怪自己一片痴心,阿呈连拒绝别人都如此温柔。
“那不如纪小姐先多多了解我,再做决断吧。”
诶?怎么?竟不是拒绝吗?
罗夫人在若干年后依然能清楚的记得那个午后,那个男子面冠如玉,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笑意。“明日午后我来接你,带你去个地方。”
于是当初还是纪小姐的罗夫人跟着她的阿呈几乎看遍了城里城外的景色。每次出门,阿呈都会从怀里拿出来些小吃食,有时是果脯蜜饯,有时是精致的点心,甚至还有油纸包着的鸡腿鸭腿。
纪小姐每天都期待和阿呈下一次见面,期待着去哪玩,吃什么。最终有一天,阿呈怀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只带着她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
“对不起敏敏,我今天什么也没带。”阿呈有些犹豫,“其实是我会做的小吃食都已经做过了。”
这时的纪敏敏已经有点愣了,那些吃的都是阿呈自己做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你想不想吃点我做的家常菜呀?”似是很简单的一句,罗呈却声音有些颤抖。
纪敏敏好像听出了些什么,一时之间却又有些无法反应。
“家常菜,自是要做给家人吃的,纪敏敏你想好。”
纪敏敏忽然明白了罗呈的意思,感觉有些头晕,但马上点头如捣蒜,她当然想做他的家人!
后来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她成了罗夫人,与阿呈成婚生子,又在城西开了一家小小的书院。果然如阿呈当初说的那样,她每天都能见到阿呈,每天都能吃到阿呈亲手做的饭菜,连给儿子起乳名都叫饱饱。只是太过顺理成章了,导致她变胖也如此顺理成章。但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阿呈的厨艺那么好,每天换着花样做什么都好吃,她感觉自己每天睁眼就能摸到幸福。
唉,果然是胖了。罗夫人站在铜镜前左转转右转转,又比量了一番刚成亲时买的,如今早已穿不下的春衫。这小肚子,什么时候突出来的,这手臂,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粗了,还有这脸,掐一把下来都够给阿呈做四喜丸子了。
什么时候还想着吃呢。罗夫人甩了甩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自今日起自己一定要开始节食,断断不能像往日一般。
在罗夫子看来,自家夫人便是这一日开始变得奇奇怪怪。他做好饭菜,却发现往日永远第一时间出现在餐桌旁的夫人将自己锁在卧房内,无论他说什么也不肯开门,只说自己没胃口,不想吃饭。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罗夫子心头很是不安,陪儿子吃了饭便赶忙关切夫人。“娘子这是怎么了,今晚有你爱吃的清蒸鳜鱼,是今日钓起来的鱼,李伯特地给我留的,新鲜的紧。”
“我不吃了。”罗夫人嘴里干巴巴的,她又何尝不想吃那清蒸鳜鱼呢,知道她不爱吃姜,阿呈便会用黄酒去腥,鳜鱼简单调味蒸过之后放上点青蒜叶子,那青蒜被热油一淋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鱼肉的细嫩肥美自不必说。
“那娘子是今日不想吃鱼?我还炒了些菜心,吃些蔬菜也好。”
罗夫人简直是心里有苦说不出,她一整日只喝了一碗米汤,这时听着炒菜心,仿佛都闻到了淡淡的油香味。也不知阿呈是怎么想出来的,炒菜心用的竟是煸炒鸡皮而得的鸡油。这样的做法让单调的蔬菜口感变得丰富了起来,丝毫不会寡淡无味。
“阿呈,往后你再做饭便不用做我那份了,自今日起我就要开始节食。”罗夫人语气坚定。
“这是因何而起,怎的突然想起要节食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春衫是你我刚成亲时买的,如今我这腰身比当初起码涨了5寸,胳膊也粗了脸也圆了。”罗夫人拎着那件无辜的春衫愤愤道,“反正我是一定要开始减肥的,你莫拦我,也不准故意做些什么好吃的引诱我!”
自此便揭开了罗夫人减肥的序幕。
第二日罗夫人起的迟了些,前一日饿的她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辰才睡着。见她起来了,罗呈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骨头汤混着淡淡的辣油香冲的罗夫人头昏脑胀。这馄饨一定是自己爱吃的猪肉馅儿,一口汤一口馄饨,自己往日能吃两大碗,可如今...可如今再香也得忍住!
“都说了不要做我那份啦,你和饱饱吃便是,我不饿。”罗夫人抿着嘴一手推开馄饨碗,冲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对,饿了就多喝点水,她还不信自己挺不过去了。
午饭时间罗夫人在书房岿然不动,装作全然没闻到饭菜的香味,想着若是集中注意力做些其他事情,说不定就能把自己很饿这件事忘记,便开始抄起了心经。罗夫人心想:菩萨呀菩萨,这食欲也是欲,如今对我来说更是邪念,求您帮帮我,让我摒除邪念吧。
不过显然菩萨这时也帮不了罗夫人什么,颤抖着提不动笔的手清楚的告诉罗夫人,别挣扎啦。
这厢罗呈仍是一头雾水,敏敏这一天了什么都不吃,自己也是食不知味。为何突然有这节食减肥一说?这身子怎么吃得消呢?
“爹爹”小娃娃奶声奶气,“我知道娘亲为什么不吃饭。”
“那天娘亲带我出门,偷偷听到几个大婶说她愈发胖了,说你快不要娘亲啦!”饱饱的两只眼睛滴溜滴溜转,他可不希望娘亲不开心,娘亲不开心,爹爹就不开心,爹爹一不开心,做的饭都没往日好吃了。
罗呈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己。爹娘去的早,祖母年事已高,带着他生活已是不易,他便想着自己下厨替祖母分担一些家务。他爱煮菜,也确实做得不错,只是后来祖母病逝,就再也没人来吃他做的饭菜了。
直到遇见纪敏敏。
纪老爷听说他饱读诗书,三番五次请他去府上讨论诗词。但每次他都忍不住被屏风后的身影吸引,他知道那是纪老爷的独女,定是自己一个穷小子高攀不起的。谁料那日他被敏敏拦住,才知道原来竟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可他又怕,怕敏敏只是一时兴起,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她。
于是他跟敏敏约定出门游玩,每次都带着些吃的。自己没什么钱,不能给她买金银首饰,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小吃食了。好在敏敏很爱吃这些东西,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罗呈自己也乐在其中。成亲后他们感情依然如初,敏敏很好,无论罗呈做什么她都很支持,不管是偶尔尝试的奇怪菜肴,还是想要开一间书院,她从不说丧气话。知道纪敏敏最大的爱好就是吃,所以罗呈更是变着法的给她做吃的。
可经饱饱这么一提醒,罗呈才意识到好像敏敏与成亲前比确实丰腴了些,之前只顾着她吃得开心,荤素不忌鱼肉不顾。只是怎么会因此厌弃敏敏呢,他分明高兴都来不及。只是怪自己愚钝,之前竟没想过身材对女子来说很重要。只是夫人这节食,都快变成绝食了,自己一定要想个办法。
时近傍晚,罗夫人已然浑身无力,只得躺在床上盼着时间快些过去。见罗呈进门,有些虚弱的问,“相公,你看我瘦了吗?”
罗呈不禁哑然失笑, “此事不急,不急。”“不过夫人啊,你这节食一事我想还需从长计议,若像这两日这般,只怕你身体吃不消啊,不如我们循序渐进如何?先减少些饭量,然后开始吃些少油的清粥小菜。”
见罗夫人仍是抿着嘴摇头,罗呈不禁心下叹气,这倒是头一次见敏敏如此坚持做一件事,自己竟一时间找不到办法劝说她。
不过罗呈的焦虑倒是没能持续多久——罗夫人病了。
两日没吃什么东西,罗夫人只觉得头昏脑胀,起身有些费力,竟险些晕了过去。罗呈连忙找了郎中来看,罗夫人竟是因为身子虚染了风寒。罗呈一边有些担心,一边给罗夫人喂药,却也舍不得说什么重话责备罗夫人。
“我只是怕你嫌弃我,想着快点瘦下来。”许是有些心虚,罗夫人悄悄撇了罗呈一眼,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罗呈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疼,心里微微有些酸涩地把罗夫人揽在怀里,亲亲娘子受了委屈,而这委屈的源头又恰恰是因为他。“我只希望你平安健康,敏敏,能和你幸福快乐地相偕老去是我最大的心愿,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而强迫自己做什么改变。”
“可我确实是胖了好多... 都怪我管不住嘴。”罗夫人有些沮丧。“郎中先生也说,不单单是因为这几日吃的少,我平日里吃得多,又不怎么走动,身子本身就虚的很。”
“那肉食蔬菜也是要吃的,我给你做的清淡些,只是要控制着些饭量,我再每日陪你多散散步,好不好?只是不要再做这种伤身体的事了,若是你有什么意外...”,罗呈竟有些哽咽,“我和饱饱要怎么办呢?”
见着罗呈微微发红的眼睛,罗夫人不禁有些慌乱,她只道阿呈总是温文尔雅,处变不惊,却也有如此模样,“好好,我定不会再做这种蠢事,都听你的,你别...”
剩下的话却是被一双温热的唇堵住了,初秋的风凉爽而舒适,此时却裹挟着一丝旖旎... ...
“爹爹我饿。”简简单单四个字突然打破了温存,罗呈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煮饭,而家里还有一位正饿着肚子,眼巴巴的看着紧贴在一起的爹娘。
“阿呈,我也饿啦。”罗夫人捂嘴偷笑。
就这样,罗夫人的减肥计划在短短三日内便告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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