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蔚蓝色的眼睛静默了,怎么会这样呢,一切都太突然了,她还来不及告诉自己别哭,眼泪就流了下来,划过她颤抖却无言的嘴角落入松软的泥土中消亡。
“小花,小花......你别哭......”他无措地拥住她,“那边在打仗,我......”
“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声音沉闷,打断了他的解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保证战争一结束我就会回来。”时间是最难计量的东西,他注视着盘桓在天际的飞鸟,想问一问它远方长不长。
“什么时候离开?”她问。
“今晚。”他吻了吻她淡蓝色的左耳。
夕阳拥抱着他们难分的身体不语。
很快,他离开了,来不及告别,来不及留恋,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
月光在低垂的夜幕中流转,岸边的小花摇曳成蓝色的海,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起初,他还能听到牛羊的低吟在风中跌宕,后来却是只剩下了风,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吹散在风中的小花,被命运挑逗着开始惜惶不安,最后是会落入泥土成灰还是被爱人捧起?他疲惫地不想思考。
教官说过,我们要用生命去训练,敌人抢夺着我们的空气,他们企图用浑浊的气息脏污这一片土地。
他突然觉得战争和爱情很像,都冲动于占有和欲望,两方纠缠,若是一方负隅顽抗则结束于两败俱伤,若是一方缴械投降,便只能在对方掌中哭笑,再也逃不掉。
于是他想起他的姑娘。
暖黄的阳光中,她赤脚走在蓝色的海洋上,风扯动她的裙角,优美的脖颈被其上薄薄的鹅黄。
他正想得认真却被教官粗暴地喊醒,他说:“把花从你的枪口拿下来!敌人就在不远处,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他们善于伪装,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他们,”
怎么可能呢,他懵懂地想,被扯出回忆的神情迷惘,他望着寂寥的前方,那里芳草萋萋,斑斓点点,一如故乡初春时模样。
他却仍是拿下小花藏进口袋,将子弹上膛,将枪口瞄准没有目标的前方,他觉得这样一定像个傻瓜,对和平举起枪。
可是他不想违背教官的命令,他记得教官曾警告他说:“再这样就把你送回家。”他不想这样回家,以卑劣的手段逃避死亡。
所以他每天会趁教官不注意的时候将小花插进枪口,再抱着它做梦,梦里有袅娜地炊烟缭绕着温良的奶牛,他的姑娘坐在奶牛宽厚的背上伏在它左耳说着情话。蓝色的小花落满山崖,像是蓝色的雪花从空中飘下。他沉醉着不想醒来。
可是在那天晚上,他却被粗暴地喊醒,那天发现敌人的晚上。
他慌忙站起,上膛、举枪、瞄准,他自信能干掉离他最近的一个蓝色身影,可是他突然愣住了,手指僵硬着扣不动扳机。
他忘记了小花!它仍在枪口上软软地趴着,半透明的花瓣浸润在月色中玲珑如她温润的眼眸,他怎么舍得开枪?!
“混蛋,开枪!”教官怒叱。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枚子弹划破凝滞的空气穿过他眉心。
他摔倒在草地,生命被囚于躯体的熔炉中,挣扎出凄厉的喊叫。他听到践踏耳膜的杀伐声,听到自己嘴角念念不忘的名字,听到风中有故乡的安眠曲。
我住在这里,牛羊成群,
孩子们在山坡奔跑,
为每一朵白云取名。
我住在这里,
晨曦宁静,风有花依,
我有一碗三月的酒送你.
......
战争和爱情不像,前者输了生命,后者输的不过是一卷柔情。
这一仗从黑夜打到黎明,子弹冲破了一具又一具柔软如小花的身体,生命轰然坠地,朝阳拔地而起。蓝色的海洋被披上凉了的血,红如朝霞。
“把他们送回家。”新来的教官指着满地狰狞的尸体发出指令,他神情复杂,像是看见了不久之后如此狼狈的自己。
在他的家乡,这是他离开后第三个月零二十四天,她绾起长发倚在门口等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呢?大概能用来计量时间的只有爱了吧。
突然她听到远方有人在唱着歌谣。
是安眠曲,她听到了悲伤,慌张地跑向远方。
我回到这里,日暮月明,
炊烟牵回流浪的心,
了一次远行。
我回到这里,
夏始春余,云归大地,
你偷来一朵向我哭泣。
......
她看见了黑色的人群,和被压在尸体堆里他的尸体。
这么多人像一粒一粒的稻谷一样被堆成一座山丘,压得空气都稀薄。
她大叫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腔经灵魂共鸣扩大成绝响,嘶哑。
蓝色的小花在身后汹涌,如他们梦想中的海洋,也如她优美的身体里泛滥成灾的悲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缱绻的爱,他温热的气息吞吐着她的左耳,她能清晰地听见两颗心脏的律动。她幸福得不想醒来。
本文改编自周海亮先生的《蓝色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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