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有件事情，其实自己一直不愿记起来。但它如同扎在咽喉的一根细刺，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浮现出来。潜意识越希望彻底忘记，细节却越清楚。
当年初三第一学期，班里转来一个瘦小黝黑的女生。就叫她燕儿吧。后来得知，她叔叔是学校行政处的一名老师。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业务水平和责任心都非常强。我们学校虽然为全区老末，但我们班数学成绩，在全区排名是非常靠前的。所以经常有托关系来的插班生和借读生。
燕儿数学非常差，语文却非常好。字写得漂亮，作文也经常是范文。但我们俩座位离得近，作文写不完时她指点我几句，我给她讲讲数学题，和我还算说话最多的。
燕儿喜欢看书，阅读量极大。武侠言情四大名著都爱看。我经常看到她桌斗里藏本书，自习课假装写作业，实际在读书。她家离学校远，家里给的零花钱很多。除了买书，对同学很大方，经常给大家带些零食。大家都认为她很开朗，只有我觉得，她并不快乐。她除了语文，英语之外的科目，其他科目的作业写得相当吃力。但又不愿承认。还有，每天放学，她都不愿意回家。那个时候，她表情沉郁，脚步好像坠满了铅。除此之外，还知道她读圣经，胸前戴着一枚十字架。
直到有一天课间操，燕儿忽然叫我和她一起去一楼洗手池。她说:“你知道今天晚上是圣诞夜吗？我要回家了，我马上要见上帝去了。”从没见过她的眼睛，眼眶里饱饱的汪着满眼泪，像一只小鹿，那样灼灼的看着我。
说完了，我们沉默了。燕儿说:“你要给我保密，这件事谁都不许说。不许告诉老师，尤其是孙老师!”她用力地再次看着我，我忙不迭使劲点了点头。
燕儿说完，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就从兜里掏出一大把药片，全部放进嘴里，俯身从水龙头接了一大口自来水，把药片吞下去了。
回教室的路上，她一再嘱咐我，不许告诉任何人，要遵守诺言，不许向老师告密。
接下来的一节课，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几次都看到燕儿的表情有点困倦，眨眼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她似乎在强撑着，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直到她眼睛闭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我忽然觉得，可能要见不到燕儿了。再也没人帮我提示写作文再也不会有人能给我一大把沙果了。突然起来直奔班主任办公室。把燕儿吃药的全过程原原本本都告诉了班主任。
燕儿没死，转学了。
很多年之后，我终于知道，因为我的告密，燕儿救回来了，但学校不敢再留这样一个借读生继续上学，回原学校后，燕儿屡次逃学。被送进工读学校。
我工作后，曾去工读学校打听过她的下落。接待我的老师说，燕儿是个胖胖的，特别沉默忧郁的学生，毕业之后没有她任何音讯。
时光走得很快。班主任后来成为学校一把手。我们那个全区垫底的渣校，已成为全市赫赫有名的初中。
内心深处，我一直很矛盾。一直纠结着，当年到底应不应该遵守承诺。燕儿那双汪满眼泪的眼睛，总在黑夜里灼灼地看着我。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在人世。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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