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炕上。
房间里暗的仿佛黑云遮了天,一条薄棉被盖着他的肚子。他‘哇’了一声就坐了起来。同时,又习惯性地朝着屋顶‘嗷’了几声。
整整一下午的休息,使他浑身是劲,嗓门也舒润了不少。他脚在地上胡乱蹬了两下,迅猛地‘嗷嗷’着跑出屋子。
天黑使他看起来有些恐慌。他靠着院子墙坐在小马凳上,这里光线最好,他发现脚上的鞋子穿反了,而另一只脚上只有袜子,当他看见母亲时便不发一声了。
这时,院子里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抬头看天,还能看到有一抹蓝尚未被黄昏带走,他母亲就在离他几锄头杆远的地儿,干农活儿。她正在用撅头‘吭哧吭哧’地挖着踩实了厚土层,很大一片,应该忙了差不多一下午了。未羊心里想着,依然没发一声。
于是,他回到房间把另一只鞋子找到、穿好。
此时,未羊肚子里空空如也。仿佛一只鸽子在他的肚子里,在搅动着他的肠胃,发出‘咕咕咕’的奇怪的叫声。
不知又因了什么,他看起来有点儿生气了。眉头一皱,眉毛内角两处就弯垂了下来;他气嘟嘟地仿佛雨后院子里的青蛙似地鼓板起脸,想大声地‘嗷’一声,却又止了。
他想到母亲忙碌了整整一下午,一定未顾得上做饭。当然,厨房里冰锅冷灶的场景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而现在,关键是他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了。
未羊心里的‘恶魔’没有一刻不跟他纠结着。他无心做其他事,整天冥思苦想不但没有想通,还落得个郁郁寡欢。
先前,他尝试过一次做饭,但以失败告了终。
自此,就没敢再试。
有一回,他在脑海里还记忆尤新。他误打误撞地把本来用一小盆就完毕的面,硬是和成了一大盆;结果还不够,再用了个大盆才装完。最后只花费了半小盆量的面就把饭做好了。当然,这还算事轻,本来就俩人,揭开锅时连他自己都大吃了一惊——八个人都吃不完;还把一锅子面做得像一锅搅团饭。
他母亲从地里劳动回来,看到厨房里面冒着热腾腾的水蒸气,厨房的烟雾笼罩着灶台,她感动地近乎于哭,随口就夸未羊:
“我娃儿变乖了,自觉了,今儿从他舅家葱地里走过来了,不得了咯......”
他看到那锅搅团饭,不吃一口都觉着饱了。当然,既然做都做好了,他又担心火太大,把汤炼干,到时可就不是一锅搅团饭那么回事了。于是,便闷声不响地把锅炉里的柴火抖得小了点,以免整焦糊,最后一塌糊涂了。
他母亲悄悄地站在他背后,暖心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忍不住想狠狠地亲他一口。
未羊抖完柴火后,顿时觉得心里有了点小满足。当然,也没少折腾。他转身去橱柜取碗,未料,竟和他母亲撞了个巧面。他那被面糊满了的右手毫无保留地蹭到他母亲的衣襟上。他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地上。
他母亲伸手一把稳住。开始抚拍他的脑袋瓜,亲他额头,并竖起大拇指赞他能干。
其实,事情并非这样。
他母亲亲自过目了一遍他‘出色’的杰作后,脸色就瞬息突变了。旋即,便破口开骂:
“我的天!——他这万岁爷——小祖宗!——瞧!——你做的浑水——你把多少面粉糟蹋了——老天爷咋没把你饿死,饿死你算了——你活该被饿死——”
他母亲的暴脾气真是说来就来。一来便不可收拾,嘴不饶人,手也不饶人。
这次她并未用指戳他额头,反而就地操起刨火的火棍;边骂,边往未羊后大腿上使劲地捶;气头上也不知捶了几下。
未羊站着一动不动,仿佛木头做的,勃颈伸得老长,眼睛斜瞪向他母亲的脸,额头青筋暴起。他把自己全部拿给母亲,任由她出气;亦或是‘有本事’你就打死算了。
他母亲捶毕,就隐隐作悔——未羊这孩子多可怜!毕竟他第一次做饭,有什么错,错哪儿了......
他母亲忽然心虚地把火棍放下来。浑身酥软,想用手去摸一下未羊的后腿部问他疼不疼。这时,只见未羊两股热泪夺眶而出,他使劲‘嗖’得把腿咧开,不让母亲碰。当然,他母亲的手都没机会摸上去,他就趔开了。
未羊原地不动,愣了十几秒后,猛然间扭头就跑出去了。
他母亲后面紧追着出来。但,未羊早已从她面前闪逝了。
“未羊——未羊——未羊——”他母亲声嘶力竭地喊着:“未羊——快回来——听妈话——”
未羊一面跑,一面用手抹着豆粒大的眼珠子。
他跑到隐蔽的厕所墙背儿,靠墙蹲下来,暗自饮泣。
这时,太阳斜射下来。墙挡了太阳光,遮出来的阴凉处刚好把他荫蔽住。院子里的母鸡悠闲地啄着地上的烂柴火,几只鸽子见院子悄无声息,便大胆地落在墙头上,它们俯下身子看到了墙角的未羊,只不过以为他是院子里的一件静物罢了。
如此这般,雀在墙角下的未羊直到泪被他饮干时,就已过了约莫十来分钟。未羊见母亲依旧没来找他,于是,眼泪就淌得更凶了。他猛地‘嗷’了一声,仿佛天性使然。
“嗷——”,他开始每隔十秒钟就会难过地‘嗷’得嚎一声:
“嗷——”
这叫声十分刺耳,难免会教人联想到村上过白事的‘哭丧声’,听了后让人觉着即可怜又可憎。
又间隔了十秒钟,母亲似乎还没找过来,他张大嘴巴,声音一次比一次拉的长:
“嗷————嗷————”
直到他‘嗷’得嚎了足足三十下,他才放下那点小傲气,探了探身子,朝外面四处张望,看看母亲是否在找他。但,周围依旧空无一人。
这时,他对他‘嗷’的嚎叫声起了疑。同时,一脸的失落与颓丧。
而事实上,他母亲一直再找他。她仓皇地找了大半天,把各个邻里乡亲跑了个遍,最后才无奈地折回了。
他母亲回到院子里依旧广播似地吼着,叫着‘未羊、未羊’,可依旧无人应声。
最后,一直到母亲找到他时,他像个受伤的小兔子,蜷缩在厕所墙角,把头深深地埋在两条缺乏营养的细腿中间,纹丝不动。
母亲走过去轻轻用手抚摸他的头发,他也没反应。当然,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已进入梦乡的;不过,他看起来实在太疲倦了。
第一次做饭就遭遇如此惨败的结局,还没被母亲夸完,就惨遭暴打。而这次,如果依然不成功的话,岂不是看起来又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似乎又要把以前业已熟练的‘屈辱’温故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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