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几十年，写了几百万字，或者可以自以为是了吧？可是并不，恰恰相反，却是常常碰到很尴尬的苦恼，概念化的习惯性的文字，满目皆是，令人苦笑。突围谈何容易？而突围就是很概念的一个词儿，还有一个生动，也是常用到，几乎不假思索，怎么才是生动呢？在冬天的枯索里，看过去都是萧条的景象，忽然，一朵不知名的花，盛开着它的妖冶的颜色，笑脸盈盈地耀人眼睛，这就是生动。生动的背后都有充沛的生命力量。可是，怎么才能表现得准确？语言是如此无力，如此的缺乏情趣。
我写文章，总不满意，为什么？已经不雅驯了，泥沙俱下，有更多要不得的语言，是这几十年来惯用的也常见过的，大词及空话，浸染久之，焉能不受影响？
用惯了某些语言，它们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在我们不自觉间已是入其彀，成了套中人了。这些语言太硬了，硬得连我们都无可奈何。人总是跳不出框框的，读港台作家的文章，读三十年代作家的文章，总觉得另有一种特殊的韵味，是我们所没有的。有时真惭愧，我们的语言怎么就如此粗糙、浮浅，套话成篇？又能如何？这是一种时代的烙印。我倒是时时警惕着，却又常常免不了露出尾巴来。唉，没办法啊！
当下写作最大的问题，是言不由衷，话言也如此，如何能不让人觉面目可憎？改变这种缺乏诗意，缺少底蕴，没有张力和回味的现象？任重而道远，我们仍需努力。
五四时期的先生们，有感于其时语言的陈腐，世故和言不由衷的敷衍，想注入新的活力，使之有蓬勃之生机，新鲜活泼地传递新思想，弘扬新文化，故力倡白话代替文言，竭尽全力，用心可谓良苦。但现在回顾，却有不少值得人们反思和检讨者，或者，其间不无简单，或过激之弊。
知堂老人算是一个较为通达者，他不希望简单的废弃。因为新的文学，总不是劈空而来的，与历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不能切断血脉的。他多次举例说，比如对前清的衣服，丟或者剪去都不可取，何妨物尽其用。他说，我们先洗净了身子，然后，选取可用的衣服，按照新的思想重新使用，却同样可以焕然一新的。可惜，他的观点未被人们所接受。
对于八股文，人们的看法很复杂，从极端的态度，渐至毁誉参半；而现在似乎却更强调它积极方面的意义。我这里只想就它对语言上的影响着眼，无疑的，它坏的作用要更大。它强调规范，也就是标准化，不逾矩，是制约独立思考的始作俑者。结果，成了一种千人一面的腔调。馆阁体和八股文，其实都是中国文化中的消极因子。可惜，它们的势力很大，积习难除，不时地就会换了一个面目，又堂而皇之地出现了。比如八股文，如今又涌现了更多的派系，如洋八股、土八股、党八股，等等，不一而足，面貌不同，本质却一。
可以这么说，现在是又到了一个鼎故革新的时代，文风(包括语言和思想)都必须改革，涤旧而更新，让一种新的思想，以新的语言，创造一种新的文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