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毕竟是从小到大看得最多的花。
1
那个时候应该还是五六岁,外公告诉过我零度的时候水就会结冰。天很冷,睡觉之前,我问外公,明天会结冰吗?外公说,装一碗水放在外面,放一根绳子,明天起来就会结冰,可以用绳子拎起圆圆的冰块。我照做了。
第二天早起,我看到了瓦房上面白花花的霜,也确实拎起了碗里透明晶莹的冰,那是第一次捧起除了冰棍以外的冰,很惊喜。
外公说的,我从来都相信。
2
那天早上,令人欣喜的,除了冰,还有“雪”。门前一片白,落了一层梅花花瓣,白中点着淡淡的黄。花瓣乘着微风慢慢吹散,外婆用扫帚把花瓣扫走。
原来,我在自家门口看过雪。
后来再没在门口见过那么大面积的落地花瓣。门口的梅树砍掉了,杨桃树也砍掉了。剩下房子右边,还有两棵。其中一棵,它有特别的一枝,粗粗的枝横着,我把它当秋千。现在,它只是存在老照片里,青涩的妈妈,阿姨,舅舅,以及长得很傻叉的我和我的小伙伴。另外一棵,是别人家的,树枝伸到外婆房间的窗口。听外公说,现在梅树这块小地方本来是自家的,当年他还在外当兵,上面的人家就霸占了这块地,年轻的外婆奈何不了他们。
去年的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外婆,她替我倒数着回家的日子,我没忘记问“梅花开了没?”
今年外婆走了,这个电话不用打了。
梅花今年不必扑鼻香。
山花烂漫的时候,从家门前望去,对面半山公路下大片大片的梅花开放。如果我说“雪白”,那就是骗你的。其实是一片灰白,因为梅树枝是棕黑色的,远看起来,就是一片如瓦上霜一样的灰白,比雪白多了些神秘的美。
3
小孩子什么都能玩,包括蜜蜂。捡起别人丢掉的烟盒,撕出包装纸,置身于梅花花海,抓一只正在梅花上嗡嗡嗡的蜜蜂。蜜蜂会蜇人,外公告诉过我,隔着包装纸,让蜜蜂的刺蛰进我的软底小拖鞋的边边,蜜蜂就可以放心地放在手中玩耍了。当然也有遭报应的时候,搞错了蜜蜂,被蛰了,手指肿得像火腿。
后来也没有在外婆家门前远远地望过满山的梅花,七岁以后我回了县城上学,从此一直错过梅花最烂漫的时刻。
大一的寒假回老家,和朋友去爬山,穿过满山的梅花,那天天很蓝。
天蓝,花海。
梅花是不需要绿叶作陪衬的。
梅花凋谢的过程,绿叶渐渐地冒出来。这意味着,一年中最重要最忙碌的丰收时候要来了。
4
青梅的价格向来很低,但,全村人还是必须为了生计早起贪黑。
我拎着大百事可乐的瓶子装好水,戴着草帽,屁颠屁颠地跟着外公外婆去摘青梅,说好的我要帮很大的忙,其实最后还是在树底下玩花花草草。外公在树上用棍敲打树枝让青梅掉下来,我和外婆拉起彩色帆布接住,青梅从树上砸下头,很痛,永生难忘。那次我和外婆在树下边捡边聊,突然听到树上外公叫了一声,我抬头,此刻外公已经从五六米高的树摔下,正中砸在我背上。于是,我流鼻血了,懵了。
外婆总是哄我,只要我再捡满一袋,回去就让我去买雪糕。事实是,即使我不捡,雪糕依然有。
外公有很多梅树,村里的许多地方都有。我们讨论着下午要去哪里摘,还有几天能摘完。下山路上,外公背着一袋青梅。山里还有人家在忙活,青梅被扔进塑料桶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无奈。青梅价格太低,掉下来摔坏也不可惜,他们说。
直到高中,我们几姐妹依然去帮外公外婆的忙。外公和舅舅在树上,我们在树下,有说有笑小孩子还要吵架。青梅丰收的时候,也有早熟的李子了。我总是偷偷地放下桶,溜去寻找早熟的李子,然后回来分掉。其实现在想想,真的挺美好。因为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光。
我总骄傲于自己清楚很多的花花草草及树木的习性、时令。这些都是那些屁颠在乡间小路的时光中,外公告诉我的。
村子越来越少人,现在只剩几户人家了。外婆走后,外公搬出,在县城和舅舅一起住。外公也年老了,我们不让他再去忙活那些了。
想赶快放假,回老家去在树下溜达一圈,再爬山。下山后,那座老房子已经被搬空,深锁。透过门缝,也许可以想象看见外婆准备好擂茶在等下山的我……
不管村子里有没有人,到了冬天,梅花自然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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