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继续欣赏王安石的词作。
渔家傲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
茅屋数间窗窈窕。
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
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窈窕:幽深的样子。邯郸道:引唐沈既济《枕中记》所说卢生于邯郸客栈中做黄粱美梦之事,此指求取功名之道路,亦指仕途。
词意:
峰峦叠障,环抱着小桥流水;河水青碧,萦绕着繁华绿草。清幽秀美的竹林深处,有几间茅舍静立在山坳。和煦的春风不时吹拂,使得房屋纤尘不染,根本无须打扫。
午睡醒来,满耳都是婉转的鸟鸣;斜倚着枕头,仿佛听到了鸡叫声正催促着上早朝。忽然想起那帮同僚故旧因冗务缠身日渐衰老,不像此刻的我,还能贪恋美梦,茫然间将功名利禄全部忘掉。
这是王安石晚年第二次罢相后隐居金陵时写的一首小词,表现了词人闲居生活的悠游惬意,反映了他退出政治舞台后淡泊宁静的心态。
王安石的诗词一般以二次罢相作为分界点:前期作品现实性强,大多直抒己见反映社会矛盾,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后期作品注重语言修辞,追求“穷而后工”的艺术细节,风格含蓄深沉、从容淡定,显得神丰韵远,情致幽深。相对来说,王安石后期的作品更加成熟,艺术上取得的成就更高些。
王安石在政治改革上雷厉风行,甚至到了不管不顾的愣头青作法,但他治学态度十分严谨,对文化始终心存敬畏之心。
还是在他任职常州知州的一次宴会上,当时伶人正表演节目,并没出现所谓的包袱,但王安石突然笑了起来。僚属以为一定是表演戳中了王安石的笑点,于是节目结束后重赏伶人外不禁询问缘由。王安石回答说:“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易经》中的‘咸’、‘常’两卦,突然在那时悟出了这两卦的妙义,为自己学问的增长而高兴,才情不自禁的笑出来。”
想象下如今的我们,是怎样呢?或许大多数只是沉迷于职位的升迁、薪水的提高和粉丝的增长吧?现在我们学东西,或者写文字,还有多少人是为了单纯的获取知识、出于兴趣爱好?“为学问增长而高兴”的人,或者说这种纯粹的“学者”,现在肯定也有,但少之又少,且很可能被看作异类了。这不能不说是我们现代人的悲哀。
王安石为人为文的纯粹,还可从他的那首《泊船瓜洲》以及对苏轼作品由衷的欣赏得到佐证。
他与苏轼、司马光的矛盾与个人操行无关,没有夹杂任何个人利益。他们的对立,是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争。
据说有一次,苏轼到南京,王安石竟亲自骑驴到码头迎接并陪同后者一起游览了钟山。当王安石看到苏轼游记中写的那两句“峰多巧障目,江远欲浮天”时,情不自禁地感叹说“我一生写诗,也写不出这样好的句子。”
但,我不以为然。且不说王安石的那首《桂枝香》已然能与苏轼的很多词作相提并论,即便他的几首诗作,无论思想性艺术性,我以为一点也不逊色于苏轼的某些作品。我们先来看他的《梅花》: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虽说退居钟山,在竹林茅舍间悠闲度日,一时忘了朝堂纷争,忘了仕途功名,但我相信王安石是心有不甘的。
作为变法改革的总设计师、最坚定的施行者,他一定是身处江湖之远仍时刻牵挂着庙堂和天下百姓。面对恶劣的政治环境和各种流言蜚语,他自喻傲霜斗雪的梅花,凌寒独开,孤芳自赏,充分体现出他幽冷倔强的个性,也说明了他高洁坚强的人格魅力。小诗言语朴素,不事藻绘,意味深远情韵悠长,至今读来仍余“香”不绝。
再看这首《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据说,为了这个“绿”,王安石反复推敲斟酌不已,先后改动为“到”、“过”、“入”、“满”等十几个字,最终才确定为“绿”字。这“绿”字一出,色彩鲜明、春意盎然,给人一种春天的勃郁生机外,也成为中国文学史讲究修辞的范例。
但我更欣赏这首七绝的结句。
大自然的春风吹拂,千里江岸,一片新绿,但是这股温暖的春风何时能驱散政治上的寒流?这朗朗明月(开明的君主)何时能让我重回朝堂、再掌宰执,继续我伟大的改革事业呢?唉,愁心寄明月,明月终不知。想到这,王安石内心深处掠过一丝凄凉。
而凄凉不正是一切高贵灵魂最后的归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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