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之路

作者: 电饭煲粥 | 来源:发表于2021-08-08 20:39 被阅读0次


    01


    我有一柄剑,很长。据奶娘说,它是在我出生没多久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我床上上的。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和这把剑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封信。

    我九岁的时候,每天的功课就是随着师傅练剑,挑,横,劈,扫,提等等动作我都要反复练习。师傅说,只有反复练习,把这些动作刻到骨子里,做到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能随心施展,才算学会了。

    我心里很不以为然,难道我出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也要施展吗?简直是不知所谓。可是哪怕心里再不以为然,我也不敢和师傅顶嘴。

    记得师傅还不是我师傅的时候,母亲就请托他来管教我了。那时候不管我做错什么事情,只要他两眼盯着我不放,我就吓的腿直哆嗦,倒不是他眼神有多吓人,只是母亲次次都站在他那边,为了他让我罚站,打手心,有一次还请了家法。次数说了,我也就明白了,只要他直勾勾盯着我看,那我肯定要倒霉了。所以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不能顶撞他。后来他当了我师傅,我就更加不敢了。但奇怪的是,每次都是母亲出面罚我,他从来没有因为我做错事而开口说罚我。他就是个会告状的小人。

    除了练剑,他还教我别的本事:音律,骑射。至于什么读书识字明理之类的学问,名义上也是他教,但往往是他随手甩一本书给我,让我自己琢磨,不懂的再去问他。所以我读了几年的书,还一直停留在识字的阶段。我怀疑他也不会,才这样糊弄我,顺便还糊弄母亲。

    又过了几年,师傅说,我出师了,他已经没什么可以交我了的,要向母亲请辞。谢天谢地,总算可以脱离师傅的魔爪了。可惜的是,没等我高兴几天,母亲考虑再三居然把我托付给他,让他带着我出门见市面,母亲很郑重的拜托他,还顺带警告我以后事事以师傅为尊,不得做那离经叛道之事,更不得违抗师命。

    我默默的为自己今后的苦命流了两滴清泪!

    从那以后,我和师傅就开始了流浪的生活。说是流浪也不尽然,我觉得就是赶路。一开始,师傅还带着我白日赶路,入夜休息,偶尔也有露宿野外的时候,但这种情况不多,可后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师傅开始带着我日夜兼程,累了就随便找颗大树靠着睡一会,睡了没两三个时辰就又起来赶路,饿了渴了就随便吃点干粮喝点水,一刻都不停歇。

    不知道赶了多久的路,我们总算到达了地方。是个小村庄,村子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供人进出。

    我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不远处我们此次的目的地。已经是傍晚时分,村子里家家户户炊烟渺渺,一片安静祥和。我实在不知道这个小村子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除了地势陡峭点,隐蔽点,其他实在是没啥特点,离最近的集镇也要一天一夜的路程,一路上过来更是连个过路的都没遇到,可想而知这个村子有多么的与世隔绝了。也不知道师傅干嘛要带我来这,一路上还那么赶。我怀疑这里有他的老相好,不然那么急干什么。

    02


    我嘴里叼着根干草,无聊的躺在屋顶上纳凉。晚饭吃了红烧肉,土豆丝,和家里简直不能比。我有点想家了,离家这大半年,不知道师傅有没有写封信回去,我倒是很想写点啥回去,可惜,那字我认识,它也认识我,可我不会写,这么些年以来,师傅从来没教过我写字。不知道母亲有没有为我担心,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肯定很担心我。

    这个村庄基本与世隔绝,很少有外人进入。据说,我和师傅是近十年来唯一进入这的外人,自从十几天前随着师傅进村后,他直接把我丢在村长家就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让我待在这等他回来,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放心我的,也不怕别人把我卖了。说是离开,其实是消失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难道我们长途跋涉千里就是为了让我来这里躺在屋顶看星星?

    师傅的想法总是这样奇怪。

    村长家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年纪都比我小几岁,白天我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就没兴趣了,毕竟我过了玩过家家的年纪。第二天我提出想跟着村长下田帮忙,虽然我对于农活只停留在拿着锄头挖土的样子,但一点不妨碍我想动动的迫切心情。帮了几次后,可能他们觉得不好意思差使我这个客人,也可能觉得我总帮倒忙,渐渐的,他们就不带我下田了,只让我找村里其他的孩子玩。

    那天,我无意之间在小伙伴们面前耍了一套剑术,我的剑是用树枝做成的,它很快,把飞过的蜻蜓,苍蝇一剑斩断,这剑术立马收服了全村的小伙伴,他们围着我,吵着要和我学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厉不厉害,因为我从来没有和外人比试过。而师傅,他是我永远翻不过去的大山。我一直以为我的剑术很一般,但教这帮小萝卜头肯定是绰绰有余的。于是,我自封是“穆剑公”,十四岁的大公,这美事让兴奋了好几天。从那以后,我精神十足的带领着他们练习剑术。

    我很少在人前展示我的那把剑,师傅从小教导我,只有死人才值得我拔剑,而我不想杀人,所以我从来没在人前拔过剑,当然师傅除外。平时我都是把剑收起来,只用树枝,柳条之类的代替剑。于是,大人们总能看见河边站着一排孩子,对着湖面挥动着树枝柳条。我给他们定下规矩,每天要挥舞一千下,什么时候做到过不留痕才算完。

    可能是我教的不好,也可能不像师傅那样威严,总而言之,小伙伴们陆续提出异议。最后经过商量,他们决定保留我大公的封号,但是收回我的权利,我再也不能交他们舞剑了。我想我肯定是史上第一个只空有封号的大公。

    03


    师傅回来了,带着一身的伤回来的。当他拄着剑跌跌撞撞的向我走过来时,把当时正在村道口抓公鸡的我吓了一跳,我赶忙叫了几个大人,一起帮忙把师傅抬进了村长家。

    村长带着唯一的大夫来给师傅医治。大夫给师傅看了好一会,说没什么大碍,都是外伤,开了药让人去煎,临走还嘱咐我各种事情。说实话,我很害怕,师傅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我很怕他就这样一睡不醒。我守在师傅床前四天三夜,期间师傅发了两次烧,我还给他喂药,反复擦身,高烧总算退下。在一个黄昏,师傅醒了。

    醒过来的师傅很虚弱,但他可能看我脸色也不太好,赶着我回房休息。反而是几天都没见着的村长突然出现,主动说要照顾师傅。我怀疑师傅和村长身上肯定有什么大秘密,之前就见过他们两关起门来偷偷商量什么,不过我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大事。

    离家前,母亲特意嘱咐我,让我孝顺师傅,说他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让我千万孝敬师傅。母亲不告诉我师傅曾经的事情,只让我记住就行。但我实在好奇,心里就像被猫挠了一样。我一直都知道师傅在家里有着超然的地位,几乎说一不二,让人时常怀疑到底谁是主子。

    而现在,师傅无故离开,又满身是伤的回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了解一下。万一是师傅以前的仇家追上门报仇,或者是以前在外欠债的来讨债怎么办?那几天我一直胡思乱想,甚至梦到过半夜被蒙面大汉杀上门来的情景。

    我想当面问问师傅,又怕刺激到他虚弱的身体,于是我采取曲线救国路线,转而向村长打听情况,直觉告诉我,村长肯定知道内情。也许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十一二岁的无忧少年,他只让我安心,说师傅是出门访友,半路遇到山匪抢劫,被打伤了的。骗鬼呢?就师傅那一身粗布麻衣,送人都没人要,还抢劫他,当山匪是眼瞎吗?还当我七岁孩子啊!

    既然他们不告诉我,我就想办法偷听。每次等村长进师傅屋里的时候,我就趴在窗户边偷听他们说话。听了几次,除了师傅的咳嗽声,我什么都没听到,后来也就放弃了。不管他们商量什么吧,反正不会害我就是了。

    在村里生活很单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开始我还带着十几个小伙伴到处撒野,可渐渐的也觉得无聊。这天师傅让村长带我去学堂,说是母亲来信所托,希望我能读书明理。我心想,也不知道以前是谁随意丢本书给我,让我自己研究的。我跟着村长来到半山腰的学堂,早就听其他人提起过,但这还是第一次来,所谓的学堂也就是一间破庙,里面放着几张缺胳膊断腿的桌椅,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带着人在那摇头晃脑的读书。

    村长把我交给这个花白胡子老头。老头只冲我点了点头,算打招呼,又指着唯一一张空桌子让我坐,接着又拿起书开始一句句读。

    04


    我不喜欢读书。每日坐在那里摇头晃脑,每每头摇着摇着就让人昏昏欲睡。每日,先生一本正经的坐在上面,拿着书籍照本宣科,除了多认识两个字以外,一点进益都没有。

    我是其中年龄最大的,而且我识字最多,先生对我课堂上的管教也相对松散一点。每天下课后,先生会布置作业,其他人一般都是写大字,对对子之类的。而我的作业经常和别人不同。

    就像今天,先生讲了一篇《长恨歌》前段。晚课是让他们把文章抄十遍,明天一早检查。而我不同,先生独独给我“开小灶”,让我写一遍策论。难道先生要我去考状元吗,到时货与帝王家?可现在外面乱的很,皇不皇,臣不臣。

    虽然不满极了,可我不敢不做。因为每日下学师傅都会关心我的学业,经常细细考究我,如果有答不上的地方,师傅也不说话,只是把脸一沉,叮嘱我再用功些,(也不知道前几年是谁教的那么不用心),然后他背着手转身离开。我怀疑他是回去写信给母亲告状,因为往往没过几天,我就能接到母亲斥责我的回信。真是个爱告状的小人。

    为了让师傅满意,也是真心不想辜负满脸沧桑的白胡子先生,我尽量认真学习,虽然我不聪明,但我胜在勤奋,没多久已经能写出一篇完整的策论。我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自从我日日不断的去土地庙里上学,那帮小弟们久不见我召见,已经自立门户,我这个大公也算名存实亡,真是可惜。我很怀念和他们一起混迹在村庄角角落落的日子,他们是我十多年来交到的第一批朋友。在我坐立不安,为消失的师傅忧心忡忡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主动接纳我,带着我融入这里。我很怀念和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有时读到讲述朋友的句子,也会不自觉的想起他们,狗蛋,二饼,羊娃子……他们都是我兄弟,可现在就像我抛弃了他们,虽然他们可能不觉得已被我抛弃。

    师傅的伤渐渐好了。他开始带我骑马去树林里狩猎,狩猎的方式也很奇怪:无论何种动物,我都必须做到一刀毙命,一刀不成就放走,不能在有第二刀。师傅交给我几把手掌大小的弯刀,刀面在阳光下闪烁着它特有的光芒,“嗖”一下从我手中飞出,打着弯没入野猪的致命部位,野猪倒下时,还保持着前蹄抬起向前飞奔的姿势。

    又可以加餐吃野猪了。看这块头,我们能吃好几天。每次狩猎回来,从一开始只有零星几只小兔子,到现在类似野猪这样的庞然大物,我仅仅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连师傅也不得不承认,我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我把野猪切成好几块,奉送给我的那帮好兄弟们,每次他们都会惊叹不已。有次我对师傅说,教我一个人是教,能不能也教教他们?师傅用他毫无波澜的双眼看我一会,摇摇头表示不行。我想问为什么不行,但又不敢。

    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一眨眼我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过完了几个年头。

    05


    很久以后,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的情景。那天的晚霞特别美,把整个树林映射的红彤彤的。一群人人背着霞光而来,他们有人穿着道士的长衫,有人赤胳膊露腿一身短打的装扮。有人作儒生装扮……十几个人说说笑笑,慢慢悠悠的向我们走来。

    师傅应该和他们很熟,领头的是个拿着羽毛扇的家伙,师傅把他介绍给了我,让我称他孔先生。我按照师傅的指示向孔先生行礼,他似乎有点惶恐,十分不想受我礼,身体向旁边侧了侧。至于其他人,师傅没有说,我也没有多问,反正日子还长,慢慢的我都会认识的。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村子走去,一路上和遇到的几个村民热情打招呼,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会有外人来一样,连问都没多问一句,好奇怪呀!村长安排了这群人住在最靠近山脚下的那一排矮房里。

    我问师傅这些人都是他在外面的朋友吗?师傅说,是的。外面很乱,他们都是来投靠的。我还想多问几句,师傅就不回答我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次我去上学,都能看见师傅从那排矮房子里走出来,很明显呆了一夜。多年不见了,师傅应该有很多话要和他们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严肃的师傅,那么的重感情。

    有一次下学,我迎面遇到那个儒生,他远远的就像我行礼,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我慌慌张张的错开身,毕竟对方是师傅的朋友,我理应向敬重师傅一样敬重他。可是那儒生看见我错开身,调整了方向又再次行礼,这下我有点慌乱,立马站直身子认真的还礼。

    那时的我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原因,只以为那些酸儒们都是这样见人就要行礼的。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们对年幼的我行礼原因。

    这天,师傅和我,还有他的几个朋友一起外出,我们要去歼灭隔壁县的山匪。这是我功课的一部分,往往师傅不会帮忙,只是站的远远的看着我,直到我有危险他才会现身来救。

    我的手里任然拿着那把剑,那是一把上好的剑。当我把剑亮出来时,队伍中有人发出了惊叹:好剑,真是好剑。这把剑应该很有名,因为我发现大家盯着这把剑的眼神有种莫名的敬意,从而看我的眼神也带着一种特别的情绪。

    这次我们人多势众,由我起头,带着他们一起直冲土匪窝,在那群土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占领了他们的地盘。我把土匪抢劫来的普通百姓都放了,还给了他们一定的钱财便于他们返乡。做完这些已经很晚了我们晚上直接睡在这土匪窝里,我们都很高兴,喝光了几坛子酒,热热闹闹了很久,有人抱着酒坛子唱歌,跳舞,甚至有人讲起了晕段子,我听的新鲜极了,从来没这样自在过。直到师傅出面制止,大家才各自找地方谁去。

    那时候真快乐啊!十七八岁的少年,怒马鲜衣,自由自在的奔跑在天地之间。

    07


    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如果要我回忆哪些日子是快乐无忧的,那些日子是让我不快乐的,我一下子也分不清。可能每个少年郎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儿时的泥人承载了所有的快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多的金屋银物也无法使人欢愉。

    从来没想过我儿时玩笑自封的大公,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真。

    是的,现在我是大公了,我们打着前朝后裔的旗帜,听师傅说,我就是那个后裔。我们带领着两万义军走上了反抗朝廷的道路。

    我们从这个小村庄出发,先占领一个小县城,然后打算一路往西进军。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一路上招兵买马,队伍由一开始的千人扩充到现在都两万人,这些人的吃喝拉撒我都要负责,也不知道钱财够不够。

    每次我问师傅,我们的钱财够吗?师傅总让我不要担心。可我怎么能不担心,我一直记得那年第一次随师傅离家,路上为了节省住宿费用,大多都是随遇而安,一个烧饼一文钱,当时我正在长身体,能一口气吃五六个,为了省钱,师傅会一口气买十几个烧饼当一天的口粮,自己吃很少,剩下的都给我充饥。那时候年幼,不懂用银钱的重要,而现在,我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直到后来,师傅告诉我,我们住了很多年的那个小村庄后面的大山是座金矿,这些年村民都是轮流进山采矿,这些都是我们的本钱。虽然不用为打仗的钱财发愁了,但这件事瞒了那么多年我心里还是有点想法的,可后来又想,即使师傅告诉我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么一想,我又释然了。

    已经和朝廷打了两年多,我们占领的土地越来越广,城镇、农田、人口也越来越多,问题也随之而来的多,这些都要我们尽快妥善解决。说实话,无论是打仗,经济,农田,税收治理等这些东西我不是很懂,我所依靠的,只有那些早期教育我的师傅们,特别是那位孔先生,他很有本事,什么都懂。

    我们居住了好几年的那个小村庄,居然人皆士兵,放下武器是庄汉,拿起武器可上战,而那些陪着我私下玩闹的小伙伴,都是孤儿乞丐,被收罗过来做我的亲兵,那些和我一起读书识字的同窗,则是师傅为我准备的人才,白胡子老头欧阳先生居然是当代名士,也不知道早年师傅用什么手段才让他答应教我这么个玩徒。

    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待在营帐内,听着他们各种各样的汇报,商讨。每次决议时,都会有人正儿八经的问我的意见,可我除了赞成以外,没有其他可以发表的话。有一次他们一起商讨围攻阳山城,最后决定用投毒的方式,当他们循例问我意见时,我说这样会不会太歹毒了,老人孩子都是无辜的。前锋营营长立马反驳我的意见,说这样我军死伤最少,时间最快。接着骑兵队的首领也反驳我,说我妇人之仁。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发表任何意见,毕竟,他们都是为了光复我前朝。

    只有一件事情让我感到欣慰,就是母亲大人。她来到了我身边陪伴我,这是时隔九年后,我们再一次相聚。

    08


    一年前,师傅把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之前我有一肚子疑问不知道问谁,母亲来了以后,我第一次深入恳切的和母亲谈话。

    母亲告诉把我的身世告诉我了。

    她说,在我出身之前,朝廷对前朝余孽的清除手段越来越密集,父亲知道自己可能逃不过,为了不拖累我们,也为了留下一点点的的血脉,父亲抛下了我们母子。在我出身后没多久,我的床头莫名出现一把剑一份信,母亲也是看过信后才知道真相。那把剑是前朝皇室子弟的佩剑,父亲把他留给了我,而那封信写了父亲的遗言。信上详细叙述了我的身世,我是前朝隆毓帝的玄孙。父亲希望我能平安长大,忘了家国天下。而把我的身份告诉我,只是希望我不要坠了先人的风骨和名望。

    母亲说我刚满周岁那年,朝廷可能怀疑上我们,官兵冲进家里一通翻找,虽然没有找到什么不对的东西,但我们两还是被抓入大牢,威逼利诱母亲说出父亲的特征体貌,要不是师傅突然出现,认下了我这个儿子,我们母子两可能再也看不见外面的天空了。这就是母亲之前说的大恩。所以,母亲从小要我听从师傅的话,要孝敬师傅。

    我听完这一切懵了。

    我花了五天的时间来梳理这一切。从小到大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疑问被一一化解,难怪师傅从来不责罚我,因为我是主,他是仆,所以只能让母亲出面;难怪师傅教我习武,却要求我不得露于人前,因为怕引起朝廷的注意;难怪我们总是不停的搬家,一个地方往往住不到半年就要搬家;难怪剿匪时他从来不帮忙,只为了锻炼我的勇气和能力;难怪欧阳先生总是让我写些策论,是为了让我学习治国之道……

    师傅对我可算是恩重如山。所有的精心栽培都是为了今朝的起义,我可能是前朝唯一的皇族了,我需要肩负起我的责任,这应该也是师傅他们一辈子的仰旨。

    但,这真的是父亲希望的吗?

    09


    这天,我一如往常的坐在厅堂里听着下面那群人你来我往的各抒己见。说实话,他们讨论的内容很多我都听不懂,什么农田分户制,什么徭役抵赋税机制,重录户籍发放照身帖……等等一些列民生问题。可我不是很懂,他们的讨论基本都是一个思路,拿出前朝的律例对照现在的法度,引经据典的说明哪项政策好,好在哪里;然后有人出来反驳一通,结合古往今来的史实有理有据的说着自己的观点,双方互不相让展开一场拉锯战。

    我常常听的昏昏欲睡,可偏偏还要装出好学的样子,他们不时的会问我一句:主公,您觉得怎么样?往往我都是囫囵的点头,两边都不得罪,让他们自己去争论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到这些治国之策呢,现在哪怕争论出个长短也无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打仗。

    我喜欢随师傅到前方的战营一起商讨对战之策。虽然我对这方面没什么话语权,常常都是旁听,但多年来师傅的教导,加上也曾亲自上阵剿灭过几个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勉强也算上过战场的人,对于骑马打仗的事总是从内心散发出一股狂热。有几次我也会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还提供一些小点子,他们的夸赞让我浑身充满干劲。

    师傅对我很好,即使现在我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但师傅对我的态度一如从前,虽然人前会随着大家称我为主公,但私下还是叫着我小名,一不高兴还会叫我臭小子,这让我很高兴。偶尔遇到童年的伙伴战战兢兢的跪倒在我面前,我心里就一阵难受,想和对方聊聊,那些到嘴边的话也被这一跪,一句主公而打散的无影无踪。师傅说,这就是成长的代价,而人总是要长大的。

    我打心里感激师傅对我全身心的付出。

    有次和母亲闲聊,母亲说师傅也老大不小了,身旁也没个知冷暖的人,想着给师傅挑一个好的。我奇怪的反问母亲,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毕竟师傅的年岁不小,要给他说亲早说亲了,怎么会在这个当口提起的。而且我知道,母亲是个很谨小慎微的人,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提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被我这么一问,母亲向倒豆子一样一股脑都说了。目前我们所住的青海州,有个宋知州很是有远见,是当地第一个归顺我们的官员,他的人脉也很广,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便利。因为这个原因,母亲和他们家往来比较频繁,最近宋知州夫人常常在母亲面前提起家中长女,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二十有二还在家中待嫁,就想拖母亲为她找一门好亲事,而且知州夫人特意说想找个年纪大点的,怕对方年纪小而看轻了自己闺女。母亲立马就想到了师傅,虽说师傅今年都四十多了,可师傅是我家的一份子,是内人,而且宋知州也算是能人,双方结亲很合适。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宋知州的一份投诚,如果结亲,那就永远都被烙上叛军的烙印,难道他那么看好我,认定我能成大器?我没有答应母亲,只是说要先问一下师傅的意思,毕竟我并不想把感情和事业搅在一起。

    10


    一次,母亲邀请附近的夫人小姐来家里赏菊,我知道,母亲是打着为我想看当年念头,毕竟我也不小了。

    事后,我告诉师傅我不想那么快成亲。毕竟我们在坐着掉头的买卖,一个弄不好会拖累了对方姑娘。师傅不同意我的观点,他希望我能快点成家,尽快生下子嗣这才是沿顺一个皇朝的根本。这是近年来我们两为数不多的的争执,我坚持我的观点。虽然现在我军势如破竹,士兵们勇往直前,但这总是男人建功立业,提脑袋的事情,如果牵扯进妇孺,那就不一样了。

    每每我们争执不下时,母亲总是闻风而来。一如既往的先劈头盖脸数落我一通,又心平气和的劝说师傅这事不急,毕竟是私事。

    就是在这时候,母亲当场向师傅提出来娶亲的意思。师傅满脸惊愕错乱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发笑,我一言不发的坐在母亲身旁,听着母亲向长辈那样一句句数落师傅,那话句句都是照搬他说教我的那套说辞,看着师傅难得的吃瘪样,我心里乐开了花。

    到最后,师傅也没有答应下来,直说考虑考虑,明显的敷衍之词,母亲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要我说,母亲太急躁了,师傅一辈子和剑打交道,除了武功其他的都不关心,一下子肯定转过弯来,而且这么多年也没见师傅多看哪个雌性一眼,肯定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应该徐徐图之的。

    我把我说想法说了出来,母亲似乎一下找到了方向,全身心的投入其中了。也因此弄出了很多的笑料。

    有次,师傅把一个衣裳单薄的侍女丢出来院外,引来了一众围观人群。那侍女闹死闹活了好几天才平静下来。又有一次,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十几个环肥燕瘦的女子直接住进了师傅的院子,这下好了,除了当天晚上师傅回了趟院子,再也没有回来过。好事的下人还惟妙惟肖的模仿师傅被女人环绕伺候的场景,那简直不是享受,而是受罪。母亲出师未捷,立马偃旗息鼓蛰伏下来了,甚至还让人转告师傅再也不这样了,师傅这才又回来住了。

    当然 ,我就是那个他们之间的传话人。虽然我知道母亲肯定还有下招,但我一点也不喜欢因为这件事情让师傅有家不得归,这才劝服母亲再缓一缓。

    这些旎麗的美好给前方残酷的战争带来了一抹亮色,似乎压在我们心头那层灰蒙蒙的雾气已经开始消散,虽然缓慢,但我坚信终那海阔天空的一日。

    11


    秋风瑟瑟的夜晚,我实在睡不着就披上风衣,到城墙上走走。一路上遇到很多巡逻的士兵,他们都认得我,纷纷下跪向我行礼,我对这些跪拜之礼很是厌烦,每每在他们还未行礼前就制止,导致我人还未到城墙根下,已经后悔了。

    我找了一顶士兵的帽子待在头上,幸运的躲过了几队巡逻兵。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下眺望时,远处一片漆黑,连星星点火都没有,四周的火把把我脚下的土地照的清清楚楚,我心里有点忐忑,紧紧的握了握那把剑,每当我彷徨无助时,它总能给我一点点的勇气。我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但我知道,我身后站着很多很多的人,我们已经没有路了,只有不停的往前走。

    前几天,我收到了朝廷派人送来的义和书。朝廷愿意割让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以黄河为线各自为政,永结兄弟之情。我的那些官员,幕僚,智囊们各抒己见,有同意的也有反对的。我知道,这场战争打了六年了,不光光是朝廷,就是我们内部很多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这封义和书是朝廷名正言顺承认我们最有力的佐证,接下来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占据大片土地,已经是幸事了,很多人都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我私下向师傅寻求意见,师傅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你是主公,不应该以个人喜好为喜好,应该向先祖一样,心怀天下,听听天下人的声音。

    什么是天下人的声音?

    我躲在书房里闭门不出,母亲看不下去了,就把父亲临终前的信拿出来给我看。母亲说,让我跟随本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母亲相信父亲在天有灵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父亲的信,之前只听母亲说个一次,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信封只有薄薄的两张纸,仿佛是无话可说又充满了无限期待。我想,父亲当时心里肯定很矛盾,既希望我能平安长大,又希望我能继承先祖的遗志。母亲说,在我出生没几天父亲就消失了,紧接着这把剑和这封信便出现在了我襁褓边,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是父亲拜托师傅把这些东西留给我,也是父亲请求师傅照顾我直到成人。

    父亲的字大开大合,铿锵有力。透过字迹我仿佛能看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站在书桌前,内心充满了矛盾,异常承重的提笔写下这封绝笔信。

    12


    亲爱的孩子:

    我自知自己活不久了,留下你们孤儿寡母在世界上,我心里很难过。虽然我很不舍,但为了你们今后的平安,我不得不这么做。等我离开后,希望你们能把我忘记。黄门的建仓是我少年时的好友,因为种种原因,我拜托他做你师傅,教导你,保护你长大,希望你能尊敬他。

    我还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我私心里希望你是女孩,这样就不用背负那些使命,能与你母亲自在快乐的活下去。

    我是前朝隆毓帝的后人,先祖与隆毓帝是亲手足,但前朝已被颠覆,活着族人们四散逃命,隐姓埋名,躲避官府的搜捕,我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隆毓帝后人存在世上。很久之前听说江南地带有族人出没,也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我曾派人去寻找,但没有找到。

    我这一生都在致力于光复前朝,目前召集了数千能人异士。他们紧紧的追随着我,秉承这光复前朝的信念,期待在未来对面某一天,待时机成熟就举起光复的旗帜,重扬我大庆朝的光辉。这是我们男子应尽的责任。

    我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但我的遗志已经说明白了。希望你生下来就是女子,这样就不用肩负重担,我已告知我友人如果你是女子就解散队伍,就让光复的重任随着时间远走吧!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平安健康快乐的长大,忘记那些国仇家恨的事情。

    如果你是男子,父亲希望你能继承我的遗愿,这才不辜负那些追随我的上千勇士们,他们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你我身上,我们需要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我年少时曾拜在欧阳先生门下学习,欧阳先生知识渊博,学品出众,是有大智慧的人。等你长大后,可以拜他为师,开括眼见,增长你的知识,如果你愿意,也可虚心与他学习治国安邦之道,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好男儿要顶天立地,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就必须要有一身正气,一身傲骨,有一定要有担当,有责任心,时时刻刻以高标准,严要求来约束自我,敢做敢当,有坚持下去的信念和勇气,在有限的人生路上实现无限的价值,凛然正气,不屈不挠,凡事认定的事情一定要竭尽所能为之奋斗,时刻充满自信和昂扬斗志,才不枉此生。

                                                                                                                                                          父    浅之

    13


    我平静的读完父亲的书信,正确的说是遗书。诚如信上所言,父亲希望我继承他的使命,拨乱反正,重建皇朝,恢复往日的风光。

    我知道在我面前摆着两条路,接受和解书从此各自为政;第二就是接着打下去,如果这样,百姓最起码还有四五年的战乱,在这期间不知道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我不知道怎么选择,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受苦受难的永远是百姓。

    我向欧阳老先生请教。他告诉我了很多古今类似的事件,但无论选择那种,最根本都是上位者的心念。每种不同心念都会通往不同的彼岸,只有坚定的意志,战无不胜的斗志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我如何选择,只要意志不灭,斗志不歇,就能达到彼岸。

    我严重怀疑欧阳先生是佛家弟子,那么多年以来,他有空就教一些《地藏经》《严华经》等等佛家经文,也不知道父亲在他多年的教导下,怎么一点都没有学会佛家的“放下”。

    我又去问师傅,师傅毫无感情的回答我:我只会武功,训练士兵,这些我不懂。你问错人了。一句话把我打发了出来。

    我想一个人静静,遣退了跟着的随从,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瞎走。丝丝凉风连我的衣角也吹不动,只带起了几缕发丝,我把发丝从风中拽回来,别在耳后。

    我一个人在凉亭中枯坐了一夜。第二天,我来到前方的兵营里,我没有去看那些士兵训练的场景,我也没有去听那些将领们商讨下一步,而是来到了伤病营。伤兵们很多是被安置在不远处的镇上,兵营中这些伤员都是症状相对轻的一批。

    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那些伤员们动静。有好几个地方口音,我基本没听懂他们在讲些什么。就听其中一人提起自己的刚刚过门的老婆,引来其他人的哄笑,又有人说起自己出嫁的妹子,因为战乱,已经失联很久了;也有人用不知道哪里的方言说了句什么,可能是说自己还没有娶上媳妇,其他的伤员纷纷给他出主意……

    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有悲伤的事情,有喜悦的事情,也许这就是百姓最深的渴望吧!

    老婆孩子热炕头,幸福美满的家就是他们每个人的希望。

    我想了一夜,听了半天。总算下定决心。我直接转身离开伤兵营,往前方的营地走去……

    14


    我下定决心后就不会再被其他言语所左右,我知道肯定有反对的人,所以当一众属官提出反对意见后,我反而很淡定。我稳稳的坐在上首,思略微思索了一会就想到了反驳的理由,这都归功于欧阳老师平日的教导,我想他宣扬的那些佛学理论没有白费唇舌,我听进去了。当我冷静的用各种证据反驳其中一位的言论后,剩余几人愣了一下,我看到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后退回原处。

    我说服了他们。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的,严肃的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发布命令,大家都被我的气势震慑了。最后在所有人的诚服中,我走出了营地。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里忙碌了去来,很多人进进出出,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每次将领们商讨作战计划,我都会在旁听。以前我只是呆坐在那,他们自由商定结果后例行向我询问可否,可现在不同了,无论是战况分析,拟定计划还是沙盘演练,他们都会郑重的询问我的看法。其实我对这些都不怎么懂,最主要师傅没教过,欧阳先生只懂民生实事,导致我对打仗的事一窍不通。

    有不懂的事情就问。这是小时候师傅教导我的,现在我不懂,也很虚心的向那些将领求教,他们没有轻视我这个主公,反而是兴致勃勃的和我讲解其中的关窍,平时看起来很难亲近的将领,也像世交叔伯般的好说话。

    真是意外之喜!

    战争总是那么的无情。有人牺牲了,有人勇往直前,身后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倒下,站起来,前进,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我不在害怕战争,反而是经常登上城门参与作战。虽然我不懂战争,但我站在那,就是对士兵们最好的鼓舞。

    我,是他们的勇气!

    过了黄河,我们一鼓作气,直冲都城。

    听说朝廷已经准备向南迁移,看起来他们丧失了反抗的斗志。一个皇朝连君皇都打算弃城而逃,被抛弃的百姓除了归顺别无选择。

    接下来我们势如破竹,很多时候都不有需要进攻,守城官员自动开城门投降。

    短短十多个月,我们就攻入皇城。可皇城内早就十室九空,人去楼空。看起来朝廷一早就放弃了这里。我们占领了皇宫,清理皇城内外的反动势力。

    一个月后,我再次接到了朝廷的和书。他们愿意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只求我不要在攻打了。这次我没有再成顺追击,因为我知道,丧家之犬不足为患的道理,而且我们的士兵也需要休息整顿。

    我爽快的在求和书上用印签字,具体的归顺义和条款由那些老夫子们去商讨研究吧!反正我不会吃亏就行。

    钦天监算出几个黄道吉日让我选了登基,我没放心上,反而是母亲放心不下,思考良久,郑重的替我选了三个月后的一天。

    一朝更替,我忙的天昏地暗。之前只顾着打仗,对文成这块也就欧阳先生和几个名士,人数远远不够,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广纳人才,我立马颁布了第一条法令,尽快回复科举制,并让名士们推选贤人,不拘一格降人才,也算暂解了眼下的危机。

    三个月后,我穿着皇帝正统的朝服,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下登上了龙座,同时也册封母亲为太后……

    (全剧终)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皇权之路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owov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