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落后妇女的成长与改造

一个落后妇女的成长与改造

悦 宁

快要下班的时候，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我见见面，她嗓音暗哑，情绪低落，当我们在餐厅坐定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她往日的神采都不见了，我为她斟上一杯葡萄酒，她抽泣地告诉我她要和那个男人离婚。

“你疯啦？”我嗔怪地脱口而出。

她和丈夫在大学时就是一对令人艳羡的金童玉女，毕业后她进入政府机关，丈夫留校任教，小日子和和美美的，一晃儿子十几岁了，前一阵还跟我说和丈夫合计着要个二胎，免得一个孩子太孤单，丈夫也早就升了副教授，正准备升正教授呢！

“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非闹点事儿不可？”我敲打着她说。

“闹事儿的不是我！”她恨恨地红了眼睛，向我诉说了事情的原由。

原来从半年前开始，朋友原本优裕的家庭经济条件突然间变得拮据起来，一开始是丈夫的同事朋友纷纷频繁地向他们借钱，朋友是个很讲义气的热心肠，见丈夫对同事朋友们慷慨解囊出手相助，还很为丈夫感到自豪，自己就是节省一些也愿意成全丈夫的侠肝义胆，可是慢慢地发现，家里竟然入不敷出了，丈夫口上说着尽快让朋友们还钱，可是钱迟迟没有还回来，终于有一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丈夫在外与人斗殴，让她去一趟派出所。

她一开始听到这个电话差点笑出来，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丈夫会与他人斗殴？一定是骗子，她果断地挂断电话，然而后来不幸证实了，丈夫的确在外与人打架了，再后来更不幸的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朋友丈夫在外嫖娼，被一个女人缠住了，先是让他不断地给她卡上打钱，后来那女人和同伙们胃口越来越大，他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那女人就逼他离婚娶她，他不肯，女人见得不到这个教授，就和教授厮打了起来，她的同伙先来助阵，把教授打得鼻青脸肿，给扭送到了派出所。

再后来那女人一纸诉状上告到了男人的学校，教师是为人师表的职业，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人继续留在学校任教呢？现在男人丢了工作，身败名裂。朋友说她怎么能受这样的羞辱？现在正在和男人办理离婚手续。她把她原来对丈夫的爱称一律都换成了这个、那个“男人”。

听了朋友的一番述说，我不禁哈哈地笑起来，朋友吃惊而愠怒地看着我：“作为朋友，你竟然这样幸灾乐祸吗？”

我连忙收住自己的笑容：“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可能你不太了解现在的我，要是以前，我可能会和你的反应一样，可是现在，我正在上一个进修班，导师是一名非常有名的性学专家，我的思想和以前……不太一样。”我字斟句酌地说：“你别见怪！”

朋友听了更来火了：“你上什么进修班，上成这个人事不通的鬼样子啊？朋友有难，你竟然会笑出声来！？”

“别着急，我一开始也跟你一样，人嘛，认识总是要不断提高，对原来有些脑筋转不过弯来的事，会一点点地改变态度，你听了我的解释，你也许对自己遇到的事情就豁然开朗了。”

“就开朗成你这个样子啊？那不是见了鬼了吗？”她愤愤地斥责我。

“你听我说呀，”我耐心地对她说：“我们一般人哪，思想总是有很大的局限性的，所以说得学习嘛，这不，这两天性学专家正好给我们学习了她就一个案例写的文章，还真和你的事情有些相似，那个当事人还是个复旦的教授哪。我们常人呢，只能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一些事物、看待一些社会现象，性学专家就不同啦，专家的眼光就是和我们常人不同，就你这点事，以人家专家的思辨和眼光，根本就不算个事！”

“就这还不算个事？”

“比如，你对卖淫的女人是不是特别的鄙视？你现在对那个女人是不是特别愤恨？”

“哪个正常女人不这样吗？我恨不得杀了她！”朋友咬牙切齿、恶毒地眯起了眼睛，使她的脸变得扭曲而丑陋。

“别那么大火气，依照传统的观念和眼光是这样，但是你不知道，其实我们眼中有许多的盲区！”我仿佛已经化身成了性学专家，要知道，自从我上她的课以来，对她佩服得是越来越五体投地了。

我于是滔滔不绝地向她贩卖起来：“你先别跟我急！你以为你是个受害者对吧？其实不是！完全错误！其实你是个大大的受益者！我们都是受益者！原来我们都以为，我们作为良家妇女，一边辛勤地工作、一边操劳着家务，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奉献给了丈夫、奉献给了孩子，其实大错特错！”

我不顾朋友那几乎要抽我一百个耳光的恶毒眼光自顾自地说下去：“首先，性学专家分析了新中国建国初的三十年、外国人以为我们风清气正的时期，可其实呢，这类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断过！”

“它断没断过，我一次没干过凭什么我就要成为它的受害者？”她大声地质问我。

“什么受害者？你看你看，你当然肯定不明白，你听我接着跟你分析呀！首先性学专家说啦，联合国认为不应该视性交易为非法！为什么呢？性交易非法化会使卖淫更困难，会使妓女的领导们对妓女的剥削压榨更多，所以对女性不利！”

“对女性不利？他以为百分之百的女性都是妓女吗？”

“别急别急，还有哪！性交易非法化会使妓女们的权益更容易受到侵害，抢劫杀害她们受到的惩罚较轻，有一年东北被杀害的妓女就有几百人之多！”

“她有什么证据证明惩罚较轻？她说的是哪个国家？难道我们的人民警察不是为保人民平安日夜防范？难道司法检察机关不是按照法律法规对罪犯审判定罪？”

“这个嘛，这个嘛”我有些语塞，赶紧接着抛出下一个有力的观点：“你思想太片面了！其实卖淫是有很大的社会功能的，卖淫女可以为广大男性无婚姻者、变态者、和长相丑的人服务，据统计2004年北京57%的强奸案是外地农民工所为，多可怕？可以想象，如果没有妓女，情况更会怎样？所以说，妓女们对于社会和谐是有很大贡献的！”

“我前夫有婚姻、不变态、长得还人模狗样的，为什么她们还不放过他？可恶的卖淫女搅得我们家现在妻离子散！她们还对社会和谐有贡献？再说现在科技发展一日千里，你还好意思拿十几年前的数据来当论据？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黄色软件无孔不入，你以为广大男性无婚姻者、变态者、和长相丑的人、还有等等这类人都没有手机吗？现在嫖客们发愁找一个和自己一拍即合的卖淫女吗？用得着性学专家现在拿着书本、拿着十几年前的数据到处为他们奔走呼号、摇旗呐喊、擂鼓助威吗？”

我有些着急：“你太固执了，当然观念改变是很难的，你对卖淫女不屑也好，贬低也好，你知道她们真正的身份吗？”我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性工作者！英国一个杰出的妓女，在1979年创造出‘性工作者’这个词汇，并重申了女性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利！怎么样？你的思想跟不上形势了吧？”

“噢，还能跟大家一起过劳动节呢是吧？”她嘲讽地说，却又马上点点头：“对！比如吧，你家有一把钥匙，那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想怎处置就怎么处置，你是用它当飞标扔也好，当大刀耍也好，还是当令箭使也好！警察管这事了吗？社会管这事儿了吗？”突然她咆哮起来：“可是你用得着挨门串户的去开别人家的房门吗？”

“这个嘛，这个嘛。”我有些语塞。

朋友咕咚灌下一口酒，对我步步紧逼：“再说请问联合国什么时候承担了为每个国家制定每条法律的任务啊？我怎么不知道啊？还联合国认为卖淫应该非罪化？那联合国认为哪些法律应该废除、哪些法律应该在全世界推广普及呀？”

朋友的愚钝和忘恩负义让我有些愤慨：“不管怎么说，难道不正是因为有了妓女们的无私服务，你才没遇到劫道的、强奸的、杀人的，你才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生活吗？那些妓女为社会和谐英勇献身难道不是为我们能幸福生活吗？”

“拜托！如果说你的这个观点在网络时代以前还能成立的话，那么我再一次提醒你，现在是网络时代！寻求性交易的人在网络时代永远不愁找不到交易和侵害的对象！当然，如果随着网络监管的进一步加强，如果发生了案件，司法机关可以轻松地在网络上按图索骥，会使那些变态杀人狂很难有下手的机会，不利于减轻广大妇女的安全风险，但实行卖淫非罪化也是一样的结果！如果卖淫非罪化，那么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开门迎客，嫖客们拿着身份证、刷着脸、交着税，那些专门寻求性满足的人倒是可以满足，可是那些变态杀人狂同样更不好下手了！他们还是会深更半夜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或者在租车上寻找作案目标啊！广大妇女的防范意识还不一样更得加强？”

她又气愤地灌了一口酒接着向我进攻：“就是性学专家深切惦念着妓女同志们的安危，怕妓女同志们在“工作”中有什么闪失，极力推行卖淫非罪化，那么难道她一个学识渊博的性学专家，就不惦念着婚姻家庭受到威胁的几亿良家妇女吗？就不惦记感染性病风险大大增加的十几亿人口吗？就不惦念着几亿未成年人的前途和国家未来的命运吗？”朋友说完又气愤地把酒杯里的酒全倒在嘴里，把杯子重重地墩在桌上，抢过酒瓶把自己的酒杯倒满。

朋友的顽固简直让我气愤，我也咕咚咕咚灌下一杯酒，然后自己也满了一杯！

指责她说：“你真是太小家子气了！跟着十几亿人抨击不好的事、说着几亿人都能预见的结果，那算什么本事啊？有性学专家这样的视野才是有本事，才是人中豪杰、才是不同凡响、才是大智慧！并且我们性学专家不仅眼光独到，而且还目光长远，你以为我们性学专家的思维就那么狭窄的一点点吗？错！我们性学专家说啦，将来随着社会发展，当然是要消灭性交易的！我们的最终目标就是‘争取提高女性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以最终消灭卖淫’！了不起吧？”

“呸！”她不屑地啐了一口：“啥话都让性学专家说了？她还知道社会发展呀？她对建国以来中国妇女自强自立的发展速度和程度不满意吗？她一边拼命领着大家往封建社会那边儿去实践、一边搭着孙大圣的凉棚向共产主义社会眺望！真是纵横捭阖、左右逢源呀！还‘争取提高女性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照着她的节奏，人从十一二岁就能成‘工作者’了，还用学习吗？还用进取吗？不学习不进取还想提高政治、经济和社会地位？她喝多了？撑糊涂了？”她又猛地灌下一杯酒。

“再来一杯！”她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一边把杯子递向我。我不情愿地给她倒上酒。

“也对！”她忽然改了口，“都成‘工作者’了，那经济呀，什么的，地位呀，不就提高了嘛！”

看来不放大招是不行了，她不是信奉社会主义的道德和哲学吗？我气愤地向她指出：“恩格斯论述说：除非婚姻不再在任何意义上是一纸不自愿的、以经济利益为主要依据的契约，婚姻就只可能继续是卖淫制度的一个变种！听到了吗？婚姻是卖淫的变种，那妻子就是妓女的化身！你还自以为你多高洁？你多正义？”这回轮到我嘲讽她了：“你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多有社会地位哪？其实比那些女人你差远啦！你想想你在单位，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兢兢业业，结果还不是常常被领导批评、被同事挤兑？可是呢，在我们性学专家老师眼里，那些女人怎么干怎么对，怎么干怎么符合自然、符合天性，那才是真正的女人哪！”

我这一招还真的把她给震住了，她呆呆地听我说完这高深的理论，认真地点点头，摇摇晃晃地把酒杯举到嘴边，灌下一口酒，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嘴里含含糊糊地辩解说：“不是呀，我没非要和他结婚哪，就这次他还不愿意跟我离婚哪！当初是他非要用婚姻把我拴住的呀！他说他怕别人把我抢跑，怕生的孩子不是他的。他还说他要是能怀孕生孩子就好了，他能干呀！他能一边生孩子一边工作！还说等将来社会发展了，共产主义了，孩子都由国家抚养，他才懒得向我求婚呢！可是共产主义怎么还没实现呢？没实现就没实现吧，怎么现在我倒成了妓女了呢？连妓女都不如！要得比妓女狠多啦！哄抬物价嘛！可耻！我真是可耻呀！怪不得他被妓女吸引跑了，这都怪我呀！都我文化水平太低了！精神层次太低了！连妓女的思想认识都赶不上。”她说着呜呜地痛哭起来。

看到朋友这样深刻诚恳的转变，我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欣慰，我跟她碰了碰杯鼓励她说：“想想那些妓女们，尤其新时代的妓女们，她们从小接受了九年义务制教育，尤其这些年，如果家庭贫困，上高中、上中专、上大学有国家助学金、建档立卡贫困户帮扶、免学杂费、住宿费、书费，还可以贷款完成大学学业，难道她们的文化水平低吗？难道她们不是有多少条路可以走吗？她们的前途难道不很远大吗？可是呢，这些高尚的女人偏偏不走！她们放弃了自己受过的那么多年的教育，放弃了自己远大的前程和追求，为了其他女人的安全和幸福，不惜舍弃自己的幸福安全，积极开发自己与生俱来的自身资源，机智英勇地与警察同志们斗智斗勇、顽强周旋，在残酷的领导们的压榨盘剥下辛勤地“工作”，有的甚至冒着被歹徒毁尸灭迹的风险也要坚持不懈地努力“工作”下去，有的真的为社会的和谐作出了伟大的贡献和牺牲，多么光荣、多么伟大啊！”

说到这里，我也深深地感到惭愧，更加痛心疾首地说：“反过来再看看我们这些保守、自私还有落后的妇女们，死死地啃着书本长大，呆呆地干着工作，非人道地拴着丈夫，平白无故地享受着先进妇女们的奉献和牺牲，竟然还对她们心生怨恨，这境界差距何止以道里计！我们都应该感到羞惭！比如你吧，你丈夫找了那样一个舍已为人的优秀女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不对这个优秀的女人感恩戴德不说，你还对她肆意贬低，你学的文化都到哪去啦？你的良心到哪去啦？””

“是呀，我真没良心哪！我对她应该报恩还来不及呢，我怎么倒跟她做起对来了？”朋友羞愧地自责着。

“对啊，你也完全不必跟他离婚呀，大家都是姐妹，相安无事地多好！至于他的工作你也不用发愁，以性学专家影响力，我想只要她再声嘶力竭地多多呼吁呼吁，一定会让广大的女性和人民觉醒的，今天你不就觉醒了吗？性学专家什么做不到啊？到那时候啊，卖淫无罪化一实行，卖淫无罪，当然嫖娼有理啦，你丈夫的这点破事算什么呀？只要性学专家一提议，就是回到群婚制的时代都不是不可能！那时候，你想想，你丈夫还可能被树立为新制度诞生前夜的革命先趋哪！多少女人抢都来不及呢，你竟然还要和他离婚！”

“是啊，只要那个女人高兴，我早就该把丈夫乖乖送给她的，还跟她生什么气呢？”朋友的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微笑。

我揶揄她说：“怎么你叫他丈夫了，对他没气了？嗯？”

朋友“啪”地跟我一碰杯，坚决地说：“回去我就把他送给她。”忽然又摇摇头：“哎，不对呀，我想想啊，我把丈夫送给她，她想嫁给我丈夫，这不是挺好的事吗？最后怎么闹砸的呢？”她苦苦地思索着：“明白了，是我丈夫不明事理呀！他为什么不要她呢？她那么好的一个女人，他为什么不肯娶她呢？你看，把好好的事闹成这个样子，是我丈夫不明事理，不辩是非呀！不行，我决定明天要先把他带给你，不，带给性学专家！让她好好给他上上课！提高提高认识！”

“好好好！”我连连答应着，心中暗暗叫好，对呀，看来性学专家科普工作的担子还是很重啊！我从心底又升起了对性学专家的无比崇敬！

我想我们在思想上是得到升华了，但是要想行为上赶超先进妇女还是需要有更大突破自己的勇气呢！

我们俩相互搀扶着走出了饭店，脸上挂着战胜自已狭隘思想的胜利的微笑，由衷地为自己思想的蜕变重生感到骄傲，我们笑啊笑啊，一直笑出了眼泪，笑得天上的星星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