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人阿甘（第十一章）

《社会人阿甘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阿甘一出生，就是一个孤儿。大罡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也可能是被人从外省偷来，最后丢弃在我市海风营。

阿甘被黑镜子收养，大罡交给了北奶奶。

大罡天生力士，饭量实在大。可知那个年代多穷啊，大罡跟着北奶奶只能吃个半饱，然后腆着脸再去蹭几口四大家族的。还是不饱，就只能跑来抢阿甘的吃。

阿甘吃东西慢，经常被大罡逮到机会，越发瘦弱。阿甘就决定打大罡一顿，那一年阿甘六，七岁，大罡只有三，四岁。

这一仗，居然打得异常激烈，难解难分。过了这一年之后，阿甘再也不是大罡的对手。只剩下被欺负的份了。

毕竟他比大罡年长三岁，懂得顺着毛理索大罡这头暴躁之驴。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其实论遗传智商，阿甘应该高过大罡的。只不过从阿甘五岁那年起，他的智力成长方面受到了一段长期的抑制，情况就不同了。

五岁那年，我市乃至全国都处于大灾荒期，连黑镜子也养不起阿甘了。

别看无比狡猾的黑镜子利用残疾人这帮弱势群体的无助，组起了一个隐秘的帮派，目的无非就是供养自己生活，但他却不可能不付出就有回报。一切都没那么简单，残疾人的生老病死，大小事情都需要他出面摆平的。不花销怎么能办到呢。

黑镜子那几年的日子也是相当窘迫，但他不愧是人头熟，和聋哑学校的人也早搭上关系，就决定把阿甘送进去，因为学校里有教职工食堂。阿甘被安排好了门路，每天有机会溜进去偷吃一点。阿甘此后的好几年，都是靠偷吃聋哑学校食堂过活的。

进聋哑学校，阿甘就被迫装成哑巴儿童，这是黑镜子交代的死命令，绝不会违抗。外界的人很难理解，阿甘究竟有多么害怕黑镜子。

在阿甘假扮哑巴的这几年，长期的沉默，对他童年的心智发育明显有了影响。

加上他又从海防营街口最大一棵树上摔落，一大半脸的神经麻痹，模样呆滞如小丑般，经常遭受异样的目光与嘲笑。加重的自卑心理自然更加进一步影响了智力的水平。

既使上了聋哑学校，阿甘还是没摆脱掉大罡。

每天大罡都到聋哑学校找阿甘，翻跃学校墙头，坐等阿甘下课，然后两人见一面。

没别的原因，长期的武力胁迫，大罡是吃定了阿甘。阿甘必须每天把从食堂偷的饭，分给大罡一份。

直到黑镜子的境况好转了，他才让阿甘从聋哑学校退学了。好长一段时间，阿甘才慢慢恢复说话的能力，语言还是明显比别人更生硬呆板。尤其当大罡骂他的时候，他总是惯性般重复顶回去一句，基本不会应用变通。要不，阿甘就会重复用我市最恶毒的脏话回敬大罡，大罡倒是一点不介意，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妈被怎么样了。

同为孤儿的大罡和阿甘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古怪的依赖关系。取代了亲情，但又绝不可能感动其他人。

而黑镜子，是他俩共同的心魔，也是一个恶父般的永久存在。

只有真正理解邪恶的灵魂，才可能为此而呲牙一笑。

现在，黑镜子死了快两年，大罡被抓走大半年过去了，真正属于阿甘自己的日子既将到来。独立的自我，正慢慢成长发芽。

会不会晚了点啊，这一年阿甘已经二十七，八岁了。

从东郊东子的村子回到市里海风营，阿甘静静等了两天，也没见东子答应好的，等筹到那五百元钱就派人马上送过来。

反而是居委会派了一位好大妈来找他谈话。原来最基层组织的几个妇女干部，一直在关心着无所事事的大龄青年阿甘，从附近一家集体工厂硬要来一个临时工指标，打算让阿甘去上班。好大妈还一直强调，这个厂子的女工多，而且是农村的姑娘。好大妈一说到这就笑眯眯的，那意思这对阿甘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阿甘借口有事，赶紧溜出了破院子。

再次鼓足勇气，阿甘去找菜鱼市场那个最大的鱼贩子，管他借二百元钱。

鱼贩子笑呵呵的，是大罡的意思吧？

可我这个月定货的钱都花出去了，下个月看看吧，我争取一定帮这个忙。

阿甘兄弟，咱俩都交往这么久了。实打实的，以后你得为自己打算了。我有个活介绍你干怎么样？

阿甘脱口道，你怎么不给我介绍个农村对象？

鱼贩子一乐，也行啊。

阿甘一愣，才缓缓说了一句，你是觉得大罡不会出来了吧。

鱼贩子眼中流露惊恐，转而变为冷漠。

阿甘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个人离开海防营，去爬了趟山，在半山坡坐着静静地看海。

怕再碰上好大妈，阿甘到夜里很晚才回到破院子。回到自己屋里，点上灯细细数了一遍钱。残疾人聚会塞给阿甘的红包，共有二千多元，阿甘分到了一半，是一千零一十五元七角八分。

阿甘将整一千元塞进一个旧信封里。

阿甘下了决心，大罡没有逼他，也没有能力逼他这么做。

阿甘只是想明白了，弄清楚了，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一种摆脱。

第二天上午，阿甘又在监狱见了大罡。

大罡挺吃惊的，这么快你就借到钱了？

大罡想开个玩笑说，你阿甘这回办的不象个废物了。但他开不了口，因为眼前的阿甘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面无表情的阿甘，可能只有大罡能读懂他的喜怒哀乐。

大罡问了句，外面刮风了？

阿甘点点头，他有迎风流泪的毛病。

然后阿甘用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说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再见，大罡。

阿甘站起身，转头就走，再也没有犹豫。

大罡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哀求，阿甘哥！

阿甘没有回头，身后猛然响起大罡的怒吼：你回来！废物！你回来！废物！

在监狱外面的哨所附近，阿甘将那只旧信封再次交给了X队长。

真的起风了，阿甘迎风而走，眼中有泪光闪动。他依稀想起了三岁时的片断记忆，曾有一个可怕的老南方人来到海风营，要和黑镜子做一笔交易。

老南方人怀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他也要将阿甘带走，代价是十五元钱。黑镜子早年就认识这个老南方人，早在解放前就行走过我市的老江湖。懂得一套如何将小孩整治成各种各样古怪的残废去沿街乞讨，老南方人靠此过活。

黑镜子那时候也许自身难保，急需那十五元钱。那个夜晚也起风了，小阿甘的一双风泪眼直直地望着黑镜子，最终使黑镜子改变了主意。但黑镜子做出了更可怕的决定，那个血腥的印象永远印在阿甘的潜意识里。

阿甘三岁童年的记忆嘎然而止，只剩下最小的一个片断，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就是大罡。

大风似乎能刮走过去的一切，阿甘心里一阵轻松，口袋的手心里攥着仅剩下的十五元七角八分钱，幸福地哼起了革命小曲。

但当他回到海风营的那一刻，麻烦立刻就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