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01

冬至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姑了。梦里她一直张嘴对我说着什么，却没有声。我急得很，拼命问她到底想说啥，翻来覆去就是听不到，把自己急醒了，看看床头柜上，表针指着一点四十分。躺下之后却再也没有了睡意。脑子里总在反复琢磨，小姑那想说没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以前的事桩桩件件，细枝末节都涌进脑海。有好多我以为已经忘记了的，现在都想了起来。

02

小姑四年前去世，白血病，去世的时候连五十岁都不到。生病之前她一直身体不错，胖壮，个子不高，红光满面，平时爱赶时髦。热心肠，爱管个家常邻里之间的小闲事儿。如果不是生病，大概就是个三线小城中随处可见的乐呵呵的中年妇女，像闲人马大姐那样的。

四年前，小姑得了一次感冒，总不好，持续发低烧。去医院一查，不得了，是急性白血病。我爸身为大哥，急的要命，不相信我们那个小地方的医院诊断，又陪着她去省里医院从新检查，这才确诊了。省医院结果出来当天，爸给我打电话就在电话里哭了。爸兄弟姊妹四个，小姑年龄最小，却得了这么个治不好的病。后来我听妈说，在医院拿到检查结果，小姑和爸两人当面都强装着，背过脸去一个说去抽根烟找了医院拐角哭，另一个说肚痛在卫生间哭。

省里回来就在我们市里的医院住了院，开始了极为痛苦的化疗。小姑头发一把把的掉，先是把披肩卷发剪成了寸头，后来寸头也不行，就让我给她上网买假发戴。期间我回去一次看她，在病房里，做完一次化疗，难受的在吐，翻江倒海的吐。我看了心里难受，眼泪掉下来，她自己倒还好，反过来安慰我，说现在自己可以把各种假发轮换戴起来，还不用像以前似的总染发，麻烦。又说，大概是年轻的时候贪漂亮，总染发，对身体不好，现在才得病。

及至末一次见她时，她已经出院回家，搬到了山上一座庙里住，天天在里面跟一些居士们吃斋念经。听爸说是因为化疗太痛苦，她实在是不想受那个罪了。“还不是你婶婶多嘴，说什么这种病就是钱花没了，人也留不住，你小姑担心花钱太多，你弟弟还要结婚买房子的。其实还不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给她拿钱治病，你婶婶舍不得了，肉疼了。”爸爸提起来，还是愤愤的。

那次见小姑，跟以往都不一样，以前都是很乐观的，唯独那次见她，拉着我的手，哭了起来。因我给她拿回去几千块钱，让她用着，她说“总是麻烦你们，到现在还拖累你。” 后来小姑去世一年之后，姑父拿钱来还我才知道，爸卖了一个房子，把钱给她用着治病了。大概也是因为有这种负疚心理，小姑才坚决的出院不想治疗了吧。有时候，负疚亏欠心理确实是能压垮一个人的。

03

小姑比我大十三岁，所以从小都是她带我玩。记得八几年的时候流行卷发，小姑就在家用火钳子自己卷，顺便还给我卷个刘海儿。十七岁顶替爷爷进工厂，她被分配在食堂。那时候也没什么零食可吃，她天天下班都能给我带几片食堂早饭剩下的炸馒头片，我俩躲在她小房间里，用门牙一点点蹭着啃干馒头片。想起来也是三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我以为我早都忘了。但是显然没有，他们都刻在我的脑海里了，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让我重温一下那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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