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碎片
01
我20岁，家道中落。这对我来说一切都太突然，好比我在结婚那天晚上才发现我的丈夫是个假人，想冷静一下却在自家屋里莫名其妙的摔了一跤，头破血流。
意识到我再也不能成为依靠父母的小公主后，我躺在依旧舒适的粉红色小床上准备回忆青春。床头柜上的玩具车模型就这样无情的从视网膜传递给我的大脑。
突然想到我的那辆爱车即将成为别人的坐骑。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热切的希望拥有一辆自己的玩具车，我不爱芭比娃娃。我是独生女，于是我觉得我应该兼具男人的气魄和女孩的娇媚。没错，后来我一直穿着拖地长裙开一辆山地摩托车穿过大街小巷。
我的长裙以后也穿不上了。我要穿上利索的休闲裤去工作养家。我没有穿过裤子，还要额外支出一笔钱买新装备，这些钱都得从父亲那仅有的存款中划去，我将更穷了。
02
以前好像也有过一段艰苦的岁月，我还是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那时候跟着爷爷奶奶住在大山里，走很远的羊肠小道去上学，每周5块钱的零花钱还能节省5毛钱给奶奶买把糖带回去。
我很久没见过奶奶了。到现在她依然住在那个深山里的老房子，她和爷爷两个人守着一个荒草丛生的村庄。也许有很多野兽曾悄悄经过门前，望一望那冰冷的墙角，暗自离去。
不知道什么把我们分离开来。时代的发展把代沟和距离都逐渐放大，老少被拆分成老和少。
我在县城住了很久远的岁月，每年回去一次，我都快要忘记她们的样子了。好像越来越矮了，去年我穿着高跟鞋回去的时候她都不及我肩头。这真是个新奇的发现，我突然就变成了巨人，这使当时的我有点欣喜。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不一样了，我清楚的看到了自己愚笨的想法。想起人们说的人老了就会变矮。我奶奶是已经老去了吗，记忆中她还很年轻健壮的样子。
那时不善言辞的她还为我吵过一次架呢。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呢，大概是个下雨天吧，不好的事情应该发生在不那么美好的天气里。
寄宿那家的奶奶丢了五十块钱，她说翻遍了屋子也没有找到。我是唯一的外人，她意识到这一点。我哭着说没有，她就找来了奶奶。奶奶也哭着说我不会干这样的事情，还叫她不要污蔑我。最后在他们全家人的眼光下，奶奶在抽屉里找到那五十块钱。
最后是怎样结尾的，我忘记了。我想，我的眼神从那时起逐渐变得冰冷。我没有被带回去，第二天还要上学，我在那个家庭住了6年。每年父母寄给他们多少钱我也不知道。
03
什么时候家里的条件就发生了变化呢。好像也有好几年了，那是从身边人对我的态度发生变化开始的。
突然人们对我变得热情了，我承认我是个孤独又沉默寡言的女孩，眼睛里能透出来一种寒光。我用这双眼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有一天，我发现他们都不再害怕我的眼神了，还夸奖我的眼睛有多独特漂亮。
接着我住进了县城的高楼，嘘寒问暖的人逐渐增多，我却更加孤独了。我不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在维持，所以我时常找不到安全感。所有人都像假的，你永远看不到他的真面目，人对未知的东西总缺乏安全感。
我厌倦了陪父母去参加各种宴席，人们的笑容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我是个自卑的人，虽然我有高傲的步伐和从容不迫的表情。没有人探究过我的内心，只有我自己知道。
04
我猜测我的自卑，源自于那些仰望别人的日子。在还年少的那些岁月，我不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最擅长的事情是模仿与附和，甚至于梦想都是粘贴复制。有个能歌善舞的女孩是我的榜样，她曾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按在地上扒我的衣服。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我从没想过是她那里错了。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也是个很有名的女孩。我时常感到自己的丑陋，不止容貌还有穿着。我没有一件漂亮的裙子。每个女孩的童年都应该有一条值得骄傲的裙子。
她穿着我陪她买的新裙子跟我心爱的男孩子约会，我在门外给他们望风。真的风却紧跟着钻进我的身体，使我的每一根汗毛都竖立，我差点流出泪来。
终于有一天，我收到青春里的第一封情书。班里最漂亮的女生站在我的桌子旁若无其事的问那个男孩，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她字的尾音像是从山间传来，有绵长的回音。她皱了皱眉又笑了，笑的很好看，我至今都还记得。后来她跟那个男孩子在一起了。
05
如今在席间看着他们挤出来的笑脸，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想象着他们回到家垂头丧气的模样，甚至于会不会突然摔碎桌上的玻璃杯，然后破口大骂。世间有太多人忽然之间就得了一种叫做强颜欢笑的病，慢慢病入膏肓。
所以我逃离了，19岁那年我放弃了当地的重本，去寒冷的北方上一个二等院校。学校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学习是自己的事，没有限制。我想，人的骨子里是渴望流浪的，来自灵魂深处，没办法阻挡。
回想过去的一年，我发现我错了。环境对一个人的塑造能力是不可比拟的。突然惊觉自己什么也没有学会，甚至想不起来我都做了些什么，这种空无感使我浑身颤抖。
我甚至憎恨起那些带我出去喝酒通宵的人。突然之间心头一颤，找不到那些日子的意义何在。
不过，当时是快乐的吧，空气中还弥漫着肆无忌惮的笑声。以为人生就应该及时行乐。是我太孤独了，需要一个地方安置自己的身心，灯红酒绿承载了太多人的不甘寂寞，我们在欢乐中流浪，一个人的孤独就变成一群人的狂欢。
那个狂欢的深夜，我还邂逅了另一个孤独的灵魂。他突然在我面前坐下说他失恋了，我问他是不是很孤独，他说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才是最不可饶恕的孤独，现在还好。
他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我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给我发信息，我们就在一起了，爱情来的太快，我措手不及。然后我才知道，我们两个只是茫茫人海中的微小组成。
我跟他分手了，只在一起五天，还没来得及接吻。我想起他那句话，看着每一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我不想那么快变成一具没有心的白骨。我还相信爱情。
06
不知道大家都怎么了，行色匆匆，来不及问好和道别。我清楚的感觉到了身体里的血液逐渐变得冰凉，流过心脏，有漫布全身的寒意。
我一度用金钱来制造温暖，去有暖光灯的地方汲取温度。现在我依然手脚冰凉，再也不能依赖于唾手可得的数字。我真的在一瞬间明白了这件事。
那些夸我眼睛好看的人突然淡出了我的视线。有些人是很容易消失的，像吸铁石上的碎屑，一旦磁力减退，它们就会脱离，永远的失去了踪迹。
吸铁石却因此看上去更加光滑了。难得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父亲告诉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苦的日子也都走过了。
我不知道我寄人篱下的那些年他们都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才换回了后来的这几年安稳生活。一定也曾住在最便宜的旅社度日如年，吃最便宜的路边小摊，好几年没换过新衣，买最便宜的站票被挤在厕所的小缝隙站几十个小时回家过年，然后，打着火把在凌晨离开家乡继续漂泊。
07
我想起前两天妈妈从爸爸下巴上拔下来的白胡子，像根针一样刺进我的心脏。我真的突然感到自己存在的重量。
将来我要成为怎样的人呢。第一次认真的思考人生，人总有个契机在一瞬间看到长大的必要，所以变故也许是个好东西。只是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幡然醒悟，然后开始悔不当初。
父亲的车卖掉了，我的也要卖掉。有一天我会把它买回来，重新穿上我的长裙招摇过市。
想买一辆房车，带着父母浪迹天涯，看看名川和大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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