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文《临终匆匆》
我从门口走进来,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从书桌前站起身来,摘下他那副深褐色的老花眼镜,定定的看着我。
忽而他像个老顽童一样笑迷迷的说:“小丫头,欢迎你的到来,我十分开心,能与你渡过一个美好的暑期”。
他说话多么好听,声音洪亮悦耳。
他是一个八十三岁的退伍军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我对那一天的记忆感很强。
他有一座宽敞的房子,大大的落地窗,南北各一个卧室 。
他客厅的餐桌上,摆着几束百合花,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暖洋洋的,那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整洁,缓缓流淌着我们之间温暖的对话。
我问了他一箩筐的问题,他回答的十分糊涂,他说许久没有人跟他说话了,从前发生过许多事情,那些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窗外播放着悠扬的曲调,他每天下午坐在落地窗前听曲读报,他的生活越来越宁静。
他告诉我,他最害怕的就是安静的时光。
他的生物钟很准时。
早晨七点起床,晚上八点睡觉,中午也会午睡一个小时,上午逛街买菜,下午听曲读报。
偶尔约上隔壁的老头老太太一起打打麻将,晚上则去门口的公园溜达,锻炼身体,他的生活节奏很缓慢,简单充实。
有时候,他会跟我念叨起他的家人,他经历过战争的狰狞残酷,年轻时期,有过三个妻子。
第一任妻子因为难产去世,第二任妻子因为性格不合而离异,第三任妻子几年前生病去世。
他的三任妻子分别给他留下了四个女儿,而她们忙于工作,只有周末,她们才能有时间与他团聚,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一份难得的美好时光。
关于他的妻子们,他并没有什么生动的感情可以叙述,他讲述了其中一两个细节,最后他说,忘记是发生在哪一位身上的事情了。
他说,假如他年轻二十岁,他一定会记得,没准还会再娶上一位年轻漂亮的妻子来陪伴他的余生。
但是,现在,他的外孙女们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早就没有那个念想了,他说现在的生活是他最后的消遣。
那个话题他刚刚跟我说了几天以后,就紧急住院了。
他有很多种复杂的病症,高血压,糖尿病,哮喘,牛皮癣,但这些病都不是最致命的。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食道癌病人,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有护工在照顾她,儿女很少出现。
每个人都会从幼年时情绪的小病痛,逐步开始转向身体全方位机能的退化,就像老人一样,因为年代久远,他的思维变得混乱,记不起来过去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我陪着他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次医院,期间他的孩子们来看过他一次,因为工作忙,只是交代我,有事情及时通知她们。
而我只是他的一个借宿客而已。
我只要住满两个月,就会离开,但是,我才住了一个月,他就生病了。
他的生命体征消失的很快,也许昨天他看起来还很硬朗,今日里,他就会一病不起,在那前一刻,他还坐在病床上,吃着饭菜,与我有说有笑。
他想让我给他剪剪指甲,我握着他关节突出,布满皱纹的手,他的皮肤松松垮垮的,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
我们已经在医院里连续呆了十几天,我盼着能早些回去,但是每天醒来,他都有吊不完的点滴。
我帮他剪的认真仔细,他静静的躺在床上,另一只手上点滴瓶里的药液缓缓的在血管里流动着。
手指甲剪完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情绪更加平稳了,他问我是否能帮他剪一下脚指甲。
他的脚指甲又黄又厚,很长,我以前见他自己剪过,腆着肚子,弯不下腰来,因为指甲太厚了,指甲刀很难操作,很费力气,当我给他剪完最后一个指甲时,我终于松了口气。
我抬起头来,看到他满身汗流浃背,那些汗水如雨点般止不住的从他头上,身上滚落下来,他站起身来,一趟又一趟的去洗手间。
最后,他疲惫的跟我说,让我帮他喊医生过来。
先是有一个护士过来看了看,接着病房里突然涌进来一群医生,他们推着一架庞大的医疗器械,神情严肃动作麻利的给他戴上氧气罩。
他们匆匆将我推出门外,我听见他们说病人脑梗,需要抢救,不一会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前后不过半个小时。
他的四个女儿,还有外孙女在这期间匆匆赶了过来,也就在那时,医生放弃了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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