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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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小隅首聚集了很多捉迷藏的孩子，凤儿在玩耍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玲玲的羊角辫。

玲玲的羊角辫扎得很特别，头发乌黑，明晃晃的像抹了头油，发丝间有股香气，说不清是花香还是果香，很好闻。玲玲的羊角辫上绑有蝴蝶结，粉色的，很漂亮。玲玲跑起来羊角辫上的蝴蝶结一跳一跳的，像真的蝴蝶在振翅颤飞。 

玲玲是从城市里回来走亲戚的小妮子，其实这个小村庄也是玲玲的小村庄，只是玲玲不是在这个小村庄里出生的孩子。玲玲出生在城市里。 玲玲从城市回来住亲戚，全村的小伙伴都高看她，保护她，捉迷藏时都尽量让着玲玲。

因为长得洋气，玲玲显得与众不同。

玲玲的爸爸是当官的，听说是一个很大的官，是什么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是多大的官，凤儿不知道，反正她只知道玲玲比她强。她有一个当官的爸爸。

城里生城里长的孩子叫父亲都是叫“爸爸”，玲玲和小伙伴说话时都是说她的爸爸给她买了新裙子，她的爸爸给她买了水果糖。凤儿不叫自己的爹叫爸爸，凤儿叫自己的爹叫“大大”。叫爸爸的都是有工作的人家，都是公家人，凤儿想叫爸爸却叫不出口。凤儿羡慕玲玲有个能叫“爸爸”的爸爸。

有一次凤儿秃噜了嘴把大大叫成了爸爸，她大大用眼睛剜了凤儿一眼。凤儿吓得半天没敢出声也不敢用眼睛看她大大。

玲玲长得白，脸蛋儿不知道是生就的白中透红还是抹了胭脂，玲玲的脸蛋粉扑扑的，像秋天里的苹果。一看玲玲就是城里的孩子，细皮嫩肉的。今天不知道是谁把她打扮成这个样子，干净利落得很。在一堆泥孩子的人群中玲玲显得尤为扎眼。

凤儿不知道自己长的是啥模样，凤儿没有照过镜子，反正她认为她应该像玲玲那样好看。玲玲有个羊角辫，有粉色蝴蝶结，凤儿也想有个羊角辫，也想有个蝴蝶结。凤儿的头发又黑又密，长得到了脖颈，天一热，凤儿头上、脖子上汗津津的留下很多汗印子。看见玲玲扎的羊角辫，凤儿羡慕得要死。凤儿的娘没时间给凤儿扎羊角辫。

七岁的凤儿回到家，东翻西找倒腾她娘的针线筐子，她想从针线筐里找出能扎羊角辫的东西。可是哪里有扎羊角辫的东西呢？

扎羊角辫得有束筋，针线筐里没有束筋，更没有蝴蝶结。凤儿就从娘的针线包里掏出娘纺的细绳子，细绳子是棉线合成的被娘染成了杏黄色，是专门留给凤扎小辫用的。看到黄色的绳子让人想起了麦黄杏。娘说，凤儿除了玩儿就是吃，吃心还挺重。逢年过节时，娘会问凤儿，你是要吃还是要穿？要是要穿，就不能要吃，要是嘴上好过了，就不能再要新衣服。 凤儿心里既想吃又想穿。可是家里条件差，不允许，凤儿只能委屈地说，我光要吃，不讲穿。

过年就不给你添新衣服了，你只能穿你哥剩下的。娘望着凤说。你要是因为没有新衣服穿给我闹事，可要挨打呦。娘吓唬凤儿。

不闹，我光讲吃。还是吃划算。

凤儿的嘴皮子不知道咋那么壮，腊月里煮过年肉，她娘给她盛一小瓷碗肉她一会儿吃个底朝天。娘看着被凤吃得只剩下溜光净的瓷碗，既心疼又可怜。

凤儿除了讲吃，还臭美，她时刻想把自己打扮得像玲玲一样。甚至她都想有玲玲那样洋气的名字。

她觉得大大给她起的凤儿这个名字不好听，太土。

娘和大大总是叫她叫得很轻，还有哥，哥也总是叫她凤儿。

她从爹娘和哥对她名字的叫声中感觉不到他们有多疼她，她只感觉到他们不喜欢她，甚至有点讨厌她。

她从来没有感受像玲玲那样被她爸爸疼爱的温暖。她们在当街玩耍玩得出汗时，玲玲那个穿戴周正的爸爸从裤子里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干净的手绢给玲玲擦汗，她看到玲玲给她爸爸撒娇。凤儿望着玲玲心里很是羡慕。凤儿比起玲玲觉得是个没人疼爱的孩子。

她哥叫她凤儿的时候，她也叫她哥的名字，他怎么叫她凤儿，她就怎么叫他“鹏儿”。凤儿的脾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点怪异。

凤儿找不到扎羊角辫的束筋。她娘的针线筐被她掀了个底朝天。她扒出来一缕杏黄色的绳子，她就用那杏黄色的绳子扎。她用剪刀剪了两缕放在支镜子的小板凳上。

羊角辫要扎俩，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先扎左边的，小木梳子拿在手里梳了几下，左手揪住头发，右手把杏黄色的绳子一点一点地缠绕在羊角辫上，要系绳子的时候，绳子松了下来，左手揪住的羊角辫瞬间散落下来。凤儿抱怨自己少长了一只手。要是娘在家就好了，娘肯定会帮自己扎羊角辫。

凤儿没有把羊角辫扎起来，急哭了。镜子里映出来一个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凤儿第一次看见自己长成这个样子。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哪有玲玲好看，玲玲的脸是白的，是红的，是粉的，就像她头上的蝴蝶结。自己的脸是黄的，是黑的，还有点皴。也许自己不配有羊角辫，扎羊角辫的小妮子家里都是有工作的爸爸，可是她没有。凤儿的大大是干瓦工的，整天在人家房顶上来回穿梭。

凤儿想起玲玲止住了哭，凤儿不能哭。凤儿继续扎她的羊角辫，凤儿心急，扎羊角辫的时候揪掉很多头发，凤儿把揪掉的头发窝成团儿藏在桌子下面。凤儿终于扎成了羊角辫。

凤儿扎羊角辫的时候，村里那些疯玩的孩子不知道凤儿干啥去了，当凤儿顶着两只羊角辫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看着凤儿的羊角辫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凤儿被他们嘲笑得脸红，一生气回了家。 当她再次回家时，她看见哥哥拿着她藏在桌子底下的那团头发正向刚回家的娘告状。

“瞅瞅凤儿，真不像话，把自己的头发揪掉藏这儿，真是一个㔚妮子。”

凤儿心里正烦恼，听见哥哥在娘跟前告她状，慌忙躲进了厨屋里，吓得不敢吭气。

她无聊地拿起洋火盒低头在那里查火柴，一根，两根，三根……当她把一盒火柴快数完的时候，当街传来拨浪鼓的声音:“拨浪鼓，摇三摇，姑娘大姐都来瞧。”游来的货郎在当街里吆喝起来。

凤儿冲出厨房，跑到堂屋里把哥手里的那团乱头发夺下来，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凤儿，你干啥去？”娘在后面喊她。

“拿头发换束筋。”凤儿大声喊着，声音里充满快乐。

“别忘了给娘换个针。”

“这些头发只能换一个束筋。”凤儿高喊。

“这死妮子，只知道讲好(臭美），才多大点啊！”

凤儿的娘手里掂着几只不穿的烂布鞋跟在凤儿的腚后头，慌慌忙忙地向当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