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值得

我挺喜欢李诞的，喜欢他的——看穿人间的悲凉，而依然保持温暖；嬉笑怒骂调侃这个世界，但却心存厚道。

但我对几乎成了李诞标签式的那句“人间不值得”，还是颇有微词的，看到网上很多人煞有介事地把这句话转来转去，我都觉得像是一副上联：

你说：人间不值得。

我给你对：你咋不上天？

再送一横批：死去！

果然，在这届《奇葩说》上，成为嘉宾的李诞被多次cue到这个点，选手和其他嘉宾动不动就用这句话来调侃李诞，每次李诞都急忙且郑重其事地解释，说这是大家对他这句话的误解。

在节目中，他一再强调他的原话是：开心点儿吧，朋友们，人间不值得！

能看出来，他也意识到了这句话被误解的严重性，虽然如马东说：“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表达者还是有责任澄清，那些可能会致命的误解。

所以，最近这期《奇葩说》，蔡康永就在跟李诞开杠时问他：“你现在是一个有影响力的人了，如果你所能影响的人，统统因为你的关系而觉得人间不值得，妥当吗？”

李诞也赶紧跟进：“非常不妥当，所以今天用我的影响力，加上康永哥的影响力，站在这里，告诉大家，要好好理解这句话！”

其实，从他俩开杠的话锋中，能看出李诞的内心恐怕还是觉得“人间不值得”的，但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艺人，他还是在极力地告诉大家：“开心点儿吧！”

“开心点儿吧！”就是“人间不值得”这句话的解药，人家李诞说这句话，是先服了解药的，可很多人却断章取义地丢了解药，囫囵吞枣地咽下这句“人间不值得”，就是自寻死路，甚至流毒无穷了。

可能有人会说：有这么严重吗？在我看来，这句话就像是盐，本身也许是无毒的，很多人吃了也无害，但我还是有一种隐隐的担心，那就是——

有些伤口，会碰到这些盐。

和“人间不值得”一样，还有一句很丧的话被广为流传：“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知道吗？写下这句话的太宰治，自杀了五次，最后投河而死。而在他五次自杀经历中，一个18岁的女孩因他而死，另一个25岁的女子，侥幸在当时与他双双被救活。生而为人，他确实应该很抱歉。

我尊重每一种人生态度，包括“人间不值得”、也包括“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但我还是不希望，这些很丧的人生态度，让更多人的人生变得越来越丧，甚至，从心理的丧，变成真实的丧。

傅首尔在之前的节目中，就拿李诞的这句话开涮：“李诞说过人间不值得，但是我们能去哪儿，他没说。”

是啊，人间不值得，那我们能去哪儿呢？身在人间，而仍觉得不值得，咋的，你那人生换来的都是冥币啊？

人间确实苦乐参半，甚至对于有些人有些时候，苦是要大于乐的，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每每让我们痛不欲生，悲中从来；而这世间也确实有很多不值得的人和事，让我们恼火、愤懑、无力……

但这世间，还是有很多人、事、情，是让我们觉得值得的啊！那些爱与亲情、那些光荣与梦想，那些笑与泪，甚至那些，在我们悲伤的时候，飘过的云，在我们喜悦的时刻，绽放的花……都会让我们觉得，这人间，值得我们来过。

这人间，总是一体两面，欢乐与悲伤接踵而至，痛苦与希望如影随形，但正惟如此，我们对于这个人间，才有了更多的期待感和参与欲，从古至今，我们所有的挣扎和努力，不都是为了让这个人间更值得吗？

那个曾遭遇过命运无数次暴击的作家史铁生就说过：“每一个活过的人，都能给后世人的路途上添些光亮，也许是一把火炬，也许是一颗巨草，也许只是一支含泪的烛光……”

他还有一段话，也是对“人间不值得”、“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些很丧的话的最好诠释和回应——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

那些觉得“人间不值得”的人，应该就是还没有找到爱——这个人间最值得的价值和意义吧？

人间的一体两面，往往会让一些人理解错了人生的题面。

就像最近听郭麒麟的相声，他的搭档闫鹤翔问他：

你在大沙漠里啊，好几天没喝到水了，眼前有两杯水、一杯孙越的尿，一杯岳云鹏的洗脚水，你喝哪个？

郭麒麟：那，那我喝岳云鹏的洗脚水吧！

闫鹤翔：你还真是变态！正常人都喝那两杯水啊！

你看，这多像一个隐喻，在人生的沙漠中，有些人往往对眼前清洁的水视而不见，却非要去喝尿和洗脚水，就是因为对人生错误的判断和理解，而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和行为。

所以总会有那些“内向偏执、心胸狭窄”的人，因为自以为的“人间不值得”，而把别人本值得的人间，冲撞得一塌糊涂、鲜血淋漓。但这并不是“人间不值得”，而只是他们——不配为人！

人间值不值得，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找到人生的意义。

我不是诗人，只是偶尔写诗，也喜欢读诗。在我看来，这些诗也正是给人生的无意义赋予意义，让我们在生活的暗黑和残酷中，找到一丝温暖和光亮。而几乎人类所有的文明和文化，也大抵为此。

大家都知道加缪讲过的西西弗斯的故事，西西弗斯因为触怒天神，被罚日复一日地推大石上山，而每当快到山顶，大石就又会滑落山脚，如是，周而复始，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最后的无意义。

这也是加缪对于人类生存状态的隐喻，而加缪得出的结论，可能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他认为西西弗斯是幸福的，而这幸福的来源就在于——他在无意义中寻找到了意义，于是也就在不自由中获得了自由。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在不值得的人间，过一段值得的人生，这是人之为人的反抗，也是人之为人的尊严。

人间值得。

生而为人，我很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