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二嫂

我再见云嫂是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她拉着购物的小车佝偻着腰，一头花白的碎发被风撩拨得毫无形象可言。

“妹，你回来了！好久没见你了。”她抬头看到面前的我，眼底闪过一丝喜悦。昏黄的眼睛里射出些许亮眼的光。

我和云嫂是邻居，又是同族同姓。她的男人排行老二。因她的名字后面有个云字，所以我喊她云二嫂。

云二嫂命好，跟丈夫结婚育有一子，后来超生了一女，可谓是儿女双全。加之她的公婆待她不错，男人又在集体的厂子里当了厂长，家里条件村里数一数二。到了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村集体的厂子早已倒闭。虽然二哥早已不是厂长，但一家人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那时，他们在家中上了一台小型制带机，二哥从之前的老关系手里，拿回家不少加工活。农闲，两人就窝在家里制带子。虽然没有挣来大富大贵，但比村里人日子都要宽裕的多。儿子初中毕业后，也跟在爹妈身边学习制带，随着年纪的增长，有了经验，从父亲的手里接走关系。周旋在新老关系之中，人情世故也处理地井井有条。加之小伙子长得帅，走在哪里都是一张活招牌。嘴甜腿勤又懂得处世之道，业务能力也步步提升，家庭又一等一的好，说媒的几乎要踏破门槛。

等到与心仪的女子定下亲事，二嫂两口子就把制带的活儿丢给两人全权打理。大概是有了美貌的女友，小志的好运气也来了。业务繁多，一台制带机都难以应付过来，于是和父母商定，去外面租了三间厂房，又引进一台最新式带子机器。

繁忙的工作，每年能给他带来五六万的收益。九十年末，一年能挣个五六万在不太发达的小村已经不少。由此，二哥两口子的腰杆儿挺得更直了。婚后的小志，也变胖变白了，也变得能说会道。街面上，和谁都能搭上几句话，且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对待村里的老人更是恭恭敬敬，爷长奶短的喊在嘴里。通常是他在前面走，老人们合着伙儿在后面夸。夸着夸着，就夸到二嫂身上，说她会教导孩子。二嫂两口子听在耳里喜在心里，越发觉得脸上有光。

婚后第二年，媳妇就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这真是香馍馍往油里滚。说来也怪，那一年，和他一起结婚的有六七对，孩子又是一年出生，只有他媳妇生了一个男娃子。孩子都出生，一家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孩子有四个老人照看，穿得好吃得精，不知艳羡了多少人。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如泡在蜜罐里会越来越甜。可偏偏事不由心。

孩子五岁那年，由制带行业竞争激烈，村里有起初的一家发展为六七家。虽然客户的需求也多了起来，但是能评质量、价格存活下来的却是极少。那一年，村里人看到小志两口子经常不在厂子里待着，有时候连着一个星期都在自己父母那里吃喝。等不来商机的小志，不知去哪里讨得了生意经，瞒着媳妇，隔三差五请了一大帮朋友去餐馆吃喝，即便厂子来了豆大的订单，活儿一出，雇车送货后，也要拉着司机再去馆子里撮顿。经常打着饱嗝，晃晃悠悠得从餐馆出来。遇到父母和媳妇追问，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业务需要啊！还列举了一大堆的事例，无非是当今社会，不请客不送礼，就是等得望穿秋水，好事也临不动你头上。

他说的好事儿，无外乎订单的争夺。细细一想，也是这样。在一股不良风气得影响下，似乎不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交不到真正的朋友。似乎不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就不会套出对方掏心窝子的话。

两千年，小志的制带行业几乎没有了订单。老婆埋怨父母叹息，家人都在琢磨着要重新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子。三月刚过，天气还没有变暖，二哥早上起床突然感到腿脚用不上力气，急忙呼叫二嫂。等到二嫂外出回来，二哥全身已经不会动弹瘫坐在院子里两个小时。给儿子打电话不通，找到厂里才知，小志已经一连几个晚上都没回来。儿媳妇握着电话正在屋子里骂人。

二哥被邻居送去医院时，被告知是突发脑梗，因为送来较晚，已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他住了半个月的医院，除了儿媳去看了两回，小志从来没摸到父亲的病床。二嫂心里急 又不敢当着丈夫的面发火。经过治疗，二哥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右边身子不能动弹，走路时一瘸一拐，右边就像拖着一条冻僵了的蛇。出院这天，儿媳妇和二嫂一起结算了花销，雇了一辆出租车带着二哥回了家。将公公搀扶屋里，儿媳妇回自个家去取毛毯，老远就发现自家的前后墙壁被人喷了蓝漆，还在墙上用大红的油漆写了“欠债还钱”四个醒目的大字。张牙舞爪连成一体，远看犹如泼了一摊鸡血。吓得儿媳哭叫着撒腿往回跑。

进了门，她抓着婆婆的手身子不停地哆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当问清缘由，云二嫂正要拔腿出去找儿子，迈出家门，就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门口，从车上下来四五个手持电棒，戴着黑色眼镜身体彪悍的大汉。再见为首的那汉子昂头挺胸，脖子上挂着一根明晃晃的金链子，指引着手下气冲冲地来到云二嫂面前。

“王守志在家吗？你是她妈吧！”

“他好些日子没回家了。我是他妈。”二嫂虽然有些害怕，但一想这是在自个儿家门口，这群人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王守志欠我们大哥的钱，今天我是来收账的。”汉子话音刚落，云二嫂心里咯噔一声，身上很快有冷汗冒出。虽然心里惊慌，但她在这群人面前，却用是一副淡定的语气。

“他欠你们钱，你们去找他要。何苦来为难我这个老太婆。”这时，村里有人听说二哥出院回家了，纷纷走来观看。看到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帮痞子流氓才有所收敛。确定小志确实不在家里后，这才招呼手下人上车。临走，恶狠狠地还撂下几句话：“如果王守志回家，你告诉他赶紧还钱。要不，就用你们家人的胳膊腿来抵账。

汉子走了，人群里有人认出这是✘✘村子放高利贷的人。说是高利贷，美其名曰：民间借贷。一听说高利贷，云二嫂险些栽倒在地。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进门走进家门的。进了门，看到丈夫躺在床上不能动，儿媳因为惊吓还没缓过神来。哀叹一声背过身去，走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摸起眼泪。

期间，因为找不到人，那些痞子无赖又来家里闹过几次，临走时，指挥着手下又在云二嫂的墙上涂了油漆，更为过的是，还拎着一摞摞黄色的纸钱，在她的门口焚烧。又惊又气的云二嫂，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眼窝凹陷人显得极其憔悴。家里有个不能动的偏瘫病人需要照顾，儿子又在外面惹下滔天大祸，云二嫂感觉生活无望。不久，儿媳妇又扔下孩子回了娘家，还托人捎信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要离婚。

两个月的一天晚上，天空飘着细雨，小志回家了。看道爹娘扑通跪下来嚎啕大哭。看着原本帅气的儿子，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地搭到肩膀，身上的衣服又皱又臭，云二嫂拎着棍子的手又放了下来。通过问询，原来小志的确借了高利贷。因为被人怂恿搞了投资理财，没钱就去借了十万元高利贷，现在已经滚到了三十几万。庞大的数字，吓得云二嫂扑腾倒在地上。

从此，小志过上了打游击的日子。东躲西藏，连父亲二次犯病都不敢回家照看。云二嫂掏空家底帮他堵窟窿，奈何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的那点积蓄简直是杯水车薪。二嫂的日子，就这样有殷实，滑落到贫困。这些年家里的吃喝还有丈夫的医药费，全靠女儿接济。之前那个穿衣带帽颇为时尚的云二嫂，如今破衣烂衫身上全是过时的旧衣服，每次拖着小车去赶集，也是净挑便宜和卖相不好的买。

至此，她每每上街看到和小志一般大小的青年，都会在他们面前站一会儿，嘴里唠叨着：要本本分分的上班挣钱，可不能碰那高利贷。话说的多了，别人都烦，看到她来躲得远远的。她这人话多，每次我回老家都会喊住我说上一通，说着说着又说到借钱上面。

哎，这样的云二嫂，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被钱捉弄的命运？都是钱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