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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冬天,出生的那天,父亲林克猎到了一只熊,全乌力楞的人都在雪地上点起篝火,吃着熊肉跳舞。尼都萨满跳到火里去了,他的鹿皮靴子和狍皮大衣沾了火星竟然没有伤着。
尼都萨满是父亲的哥哥,是“我”们营地的族长,“我”叫他额格都阿玛,就是伯父的意思。“我”的记忆是由尼都萨满开始的。
尼都萨满是“我”出生后知道的第一个萨满,部族的人都信奉萨满,萨满总是和婚礼、葬礼、救人等连在一起。
“我”出生后听闻过两种死亡,一种是熊的死亡,它是父亲林克猎到的,全乌力楞的人都来吃熊肉。鄂温克人以游猎为生,那些动物都是猎物,不过人们吃动物时会拿动物的一部分风葬,就是把动物的头部挂在树上,以示尊重。
一种是出生在冬天孩子的夭亡。“我”的第一个姐姐出生时漫天飞雪,父亲寻找丢失的驯鹿,风很大,希楞柱被狂风掀起了一角,姐姐受了风寒只活了两天就走了。鄂温克族的风俗中,夭亡的孩子会用白布口袋裹住,扔在向阳的山坡上。
除了死去的姐姐,“我”还有一个姐姐叫列娜。那年秋天,列娜病了,发着高烧,不吃不喝,说着胡话。父亲宰杀了一只白色驯鹿,请尼都萨满来跳神。这是“我”第一次见尼都萨满用跳神救人。文中是这样描述的:额格都阿玛是个男人,可因为他是萨满,平素的穿着就得跟女人一样。他跳神的时候,胸脯也被垫高了。他很胖,披挂上沉重的神衣神帽后,我想他一定不会转身了。然而他击打着神鼓旋转起来是那么轻盈。
尼都萨满一边舞蹈一边歌唱着,寻找着列娜的“乌麦”,也就是小孩子的灵魂。他从黄昏开始跳,一直跳到星星出来,后来他突然躺在地上。他倒地的一瞬,列娜坐了起来。列娜朝母亲要水喝,还说她饿了,而尼都萨满苏醒后告诉母亲,一只灰色的驯鹿仔代替列娜去一个黑暗的世界了。
母亲拉着“我”的手走出希楞柱,在星光下看见了先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小驯鹿,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了。“我”攥紧母亲的手,打了个深深的寒战。“我”所能记住的最早的事情就是这个寒战,那年“我”大约四五岁的光景吧。
可是,列娜还是在几年后的冬天死了。那年冬天部族一起迁徙,列娜前一天晚上没有好好睡觉,所以第二天她骑着驯鹿时一直打瞌睡。大家都忙着赶路,没有人发现列娜掉队了。晚上人们到达目的地,却不见列娜的踪影。等到父亲找到她时,她躺在雪地里,紧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她是在睡梦中冻死的。
列娜走后不久,达西和他的驯鹰也走了。他们是和狼搏斗时同归于尽的,人们找到他们时他们基本上只剩骨架了。从现场看,达西和他的鹰一起杀死了曾经咬掉他一只腿的那只狼,但因为他和鹰也受了很重的伤,以至于没有力气和嗅到血腥味而来的其他猛兽搏斗,所以达西是在他有意识时被猛兽吃掉的,而他的鹰也只剩下头和一支翅膀。
那个时候,死去的成人都是风葬。选择四棵挺直相对的大树,将木杆横在树枝上,做成一个四方的平面,然后将人的尸体用白布裹上,头朝北脚朝南放在上面,再覆盖上树枝。
“我”的父亲死于雷电,他是在寻找驯鹿的途中被雷击中的。父亲的风葬仪式也是尼都萨满主持的,他把父亲放在更高的树枝上,父亲是被雷神取走的,雷来自天上,要还雷于天,所以父亲的墓一定要离天更近一些。
“我”见过的第一个最热闹的婚礼是由尼都萨满主持的,他主持了“我”的弟弟鲁尼和妮浩的婚礼,但他紧接着在鲁尼婚礼的第二天主持了母亲达玛拉的葬礼。尼都萨满在主持母亲的葬礼时唱起了一首神歌,妮浩在旁边听着,一直打着哆嗦,她那时的异常举动预示着她后来也成了萨满。
尼都萨满的最后一次跳神与日本人有关。日本人在东北成立了伪满洲国后,一个下雪的日子,三个骑马的人来到了乌力楞。日本军官吉田要求部落的人都搬到山下去,不许和苏联人打交道,要大家做日本人的朋友。
尼都萨满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手持神鼓,披挂着神衣,穿着神裙,没戴神帽,任凭稀疏的头发披散着。吉田见他形象怪异,就问这个人是干什么的?翻译说:他是萨满,就是神。吉田问,神是做什么的?“我”告诉他,神能让河流干涸,也能让枯水横流,能让山林獐狍遍地,也能让野兽绝迹。但翻译却告诉吉田说,神是给人治病的。
吉田听了很是怀疑,他看着自己脚上刚被树枝划出的血痕问尼都萨满,你能让血痕立刻消失吗?尼都萨满说如果要血痕消失,就得以你的战马做牺牲品。吉田半信半疑地答应了。
夜幕降临了,尼都萨满敲起神鼓,开始跳舞。他时而仰天大笑,时而低头沉吟。他的腰奇迹般的直了起来,他使神鼓发出激越的鼓点,他的双足也那么轻灵。这是尼都萨满的最后一次舞蹈,舞蹈停止了,吉田脚上的伤痕真的不见了,而他的战马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经历了这样神奇的一幕,吉田想让尼都萨满为日本人效力,但尼都萨满返身离开了人群。他边走边扔属于萨满的东西:鼓槌、神鼓、神衣、神裙、还有各种法器。妮浩慢慢地跟在他身后一一拾捡着。当尼都萨满扔完最后一件法器和神衣的时候,他倒了下去,属于他的故事也悲壮地结束了。
尼都萨满死后的第三年,“我”的弟媳妮浩成了部族新的萨满,也是部族的最后一个萨满。
“我”第一次见妮浩时,尼都萨满还活着,那时的妮浩十三四岁,她跟着父亲来营地找铁匠伊万打刀。豆蔻年华的妮浩,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她活泼俏皮,细长的眼睛又黑又亮,梳着一条辫子,辫子上插着几朵紫色的野菊花,笑起来甜甜的。
“我”的弟弟鲁尼是部落里最出色的小伙子,他一眼就相中了妮浩,他向妮浩当众求婚,又到妮浩的部族用三天的诚心诚意,说服了妮浩父亲答应亲事,由尼都萨满主持了婚礼。
三年后的春天,妮浩生下了一个男孩,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果格力。春节刚过,妮浩的行为就有些怪异。有一天傍晚下着雪,妮浩说要出去看落日,她光着脚跑出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过了一段时间,又像旋风一样跑回来。“我”问她刚才去哪里了,妮浩说,我就在这里给果格力喂奶呀。
“我”和鲁尼互相看着,心里明白妮浩要做萨满了,因为那年正好是尼都萨满去世的第三年。在鄂温克部族里,一个萨满死亡后的第三年就会重新出现一个新萨满,新萨满身上会出现一些怪异的行为,犹如有了神力一般,人们看到怪异行为的人,就知道那是他们新的萨满出现了。
妮浩的行为越来越怪异,她病了,整整躺了七天。她醒来时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就像刚打完一个盹似的,对昏睡的七天完全没有记忆。部落驯养的驯鹿首领玛鲁王去世了,妮浩唱起了第一首神歌为它送葬。当新的玛鲁王一只白色的驯鹿诞生后,妮浩穿上了尼都萨满留下的神衣开始跳神,正式成为新的萨满。
妮浩成为萨满后的第一次跳神,是为“我”姑姑依芙琳的儿子金得主持婚礼。金得和鲁尼同时爱上了妮浩,但他没有鲁尼勇敢,所以错过了妮浩。依芙琳就为金得物色了一个歪嘴但很能干的姑娘杰芙琳娜,金得不想娶杰芙琳娜,他说宁愿死也不娶这个姑娘。
依芙琳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悲剧就在妮浩给金得举行完婚礼后发生了。金德上吊自杀了。大概没有一个萨满能像妮浩那样,在一天之中既主持了婚礼,又主持了葬礼,而且是为同一个人。
在部族的传统里,吊死的人通常当日就发丧,所以部族里的人们把金得活着时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都拿来,连同他和那棵上吊的树一同火葬。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妮浩生了她的第二个孩子,女儿交库托坎。这年冬天,一个男人骑着驯鹿来到营地,他十岁的儿子得了重病,高烧不退,不能进食,男人请妮浩去救救他的孩子。妮浩犹豫了很久后同意了,她带着神衣和法器上路前,把果格力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眼里泪光闪闪。她离开营地很远了,还回头张望着果格力,很舍不得的样子。
两天后妮浩回来了,可是她看到的果格力,却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果格力从一棵很高的松树上摔下来,坠落的过程中,像被箭射中的大鸟,呼喊着:额尼啊。额尼就是妈妈的意思。妮浩哭着告诉大家,她离开营地的时候就知道她如果救活了那个孩子,自己就要失去一个孩子。女主问她这是为什么,妮浩说,天要那个孩子去,我把他留下来,我的孩子就要顶替他去那里。
“那你可以不去救他啊。”玛利亚哭着说。妮浩凄凉地说:“我是萨满,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那天营地里的男人们打到一头熊,全乌力楞的人都围在一起吃熊肉,那是大家最快乐的时候。族人马粪包因为经常虐待女儿,不被大家喜欢,他就故意地大声说话,纵情地饮酒。
因为他又说话又吃肉,一块熊骨卡进了他的喉咙,他的脸瞬间变成了鬼脸。人们想尽了各种方法,试图把那块熊骨弄出来,但那块熊骨就像打定了主意要马粪包的命,怎么也出不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妮浩身上,因为只有妮浩才能救得了他。
她颤抖着,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悲哀地把头埋进了鲁尼怀里。她的举动使鲁尼明白,如果救了马粪包,他们可能会失去可爱的女儿交库托坎,鲁尼也跟着颤抖起来。但妮浩最终还是披挂上了神衣。那件神衣对她来说,一定比一座大山还要沉重。她戴着的神帽,一定是荆棘编就的,扎得她的头颅满是伤痕。她舞动着的神鼓,也一定是烧红了的铁凝结而成的,它烫着了妮浩的手。
妮浩一旦跳起神来,她就不再是她自己了,之前的柔弱看上去充满激情。妮浩跳了两个小时后,忽然刮起一股阴风,聚集在马粪包的头上。妮浩放下神鼓停止了舞蹈,马粪包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吐出了熊骨。马粪包死里逃生,低声地哭泣着,妮浩沉默了片刻,唱起了神歌,她是为那朵过早凋谢的百合花——交库托坎而唱的,交库托坎撞上了大马蜂窝,被蛰得面目模糊。
悲伤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淡了,到了1955年,妮浩相继有了儿子耶尔尼斯涅和女儿贝尔娜。妮浩和鲁尼去参加其他营地酋长的葬礼,回程途中,经过一条窄窄的石壁,另一侧是深深的沟谷。妮浩和驯鹿一起掉下了山崖,驯鹿沉入谷底死了,妮浩却被挂在离路面只有一人多远的一棵黑桦树上。妮浩得救了,在她被救的瞬间,仿佛看到了树枝上儿子耶尔尼斯涅伸过来的双手。那天,妮浩的儿子在救掉入河里的驯鹿时,被河水冲走了。
妮浩和鲁尼悲痛欲绝,他们多想有个儿子啊,他们的子女一个一个地离开这个世界,妮浩能让别人起死回生,却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从此随身带着麝香,她是不想再经历失去孩子后的伤心欲绝了。但她的决绝被鲁尼忧伤的泪水融化了,妮浩又一次怀孕了。鲁尼颤抖着告诉大家这个消息,在别人看来是喜事的怀孕,他们却被深深的恐惧所笼罩。
那年冬天是个异常贫困的灾荒年,三个外族人到部落偷驯鹿,他们实在太穷了,饥饿让他们生出了偷窃之心。偷了驯鹿之后,他们迫不及待的杀了一只驯鹿幼崽。填饱空空如也的肚子,其中16岁的少年吃得太急太多,昏迷了过去。任凭怎么抠他的喉咙,给他灌泻药,他都毫无反应。
即将临盆的妮浩,艰难地穿上沉重的神衣,系上神裙,唱起了神歌,跳起了舞蹈。昏迷的少年得救了,而妮浩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她腹中的孩子还没有看到这世界的一点光亮,就沉入了永远的黑暗。
后来,妮浩又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玛克辛姆。当族人哈谢需要救治时,当鲁尼泪眼汪汪地看着妮浩,又看了一眼一双儿女,妮浩的目光是忧愁的,玛克辛姆还小,他依然快乐地玩着木头人,而女儿贝尔娜吓白了脸,她咬着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在当天下午逃走了。
妮浩第一次犹豫了。哈谢70多岁了,他挣扎了几天,终于合上了眼睛。葬了哈谢之后,妮浩身上又有麝香味飘荡出来,从此以后她不再生育了。
妮浩的最后一次跳神,是因为1998年初春的一场大火。春季干燥,风大,草干,两个伐木工人乱扔烟头引发了大火。凶猛的火势蚕食了一片又一片树林,直升机的人工降雨因为云层太厚也不能奏效。
没有雨,这火怎么灭?
妮浩最后一次披挂上神衣、神帽、神裙,手持神鼓,开始了跳神求雨。妮浩老了,她的腰弯了,她的脚步也不像过去那么灵活,她跳着跳着,就会咳嗽一阵。她艰难地跳着,一小时后,空中开始出现阴云;又跳了一小时后,浓云密布;再一个小时过后,闪电出现了。妮浩停止了舞蹈,雷声和闪电交替出现,大雨倾盆而下。
妮浩在雨中唱起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支神歌,可她没有唱完那支歌就倒在了雨水中……
山火熄灭了,妮浩走了。她这一生主持了很多葬礼,但她却不能为自己送别。妮浩萨满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换来别人生的可能,把悲伤留给自己,把幸福带给世界。妮浩走完了她悲壮的一生,萨满的使命就是用生命在跳舞。
妮浩走后的第三年,她的儿子玛克辛姆出现了一些怪异的举止,他用猎刀割自己的手腕,他把赤红的火炭吞进嘴里。他喜欢在雨天的时候出去奔跑,大喊大叫;而到了干旱的日子,一看到大地出现了弯弯曲曲的裂缝,他就会抱头大哭。大家知道,玛克辛姆这是要成萨满了。
尼都萨满和妮浩萨满的悲凉命运,使大家不想再看到一个新萨满的诞生。大家把妮浩留下的神衣、神帽和神裙都捐给了当地的民俗博物馆,只留下一个神鼓。人们想让玛克辛姆与那股神秘而苍凉的气息隔绝。玛克辛姆确实一天天地正常起来,除了干旱的日子,偶尔会出现一些反常的举止,他与常人一样了。萨满就这样终结了。
万物有灵,众生平等,人生中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生命的等价物就是生命,而生命是如此的沉重。在时间的回流里,一代又一代萨满,谱写了一首又一首生命的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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