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稻田
那是一个初秋的季节,早晚已经寒凉。大人们走动得比平常多,围在一起商量什么,像是要有大事。
大事前几日就发生过,中午的时候,传来王陂河“药鱼”的消息,不久就看到兴奋的人们提着装满鱼儿的篓筐,浑身湿漉漉凯旋的身影。“很多人!”“很多鱼!”“很多……”凯旋人喘着粗气,带来的消息像砸进水里的石头,发动了人们从四面八方奔向那个发生了大事的地方。
寂静的生活突然出现了漩涡,何况还预示着可以慰藉缺荤少腥的胃肠,我跟着人们赶到了河边。只见河岸和河道都是人,站着、弯着,密密麻麻,高处看去很像开掘河道的工地,只是没有旗帜。人很多的说法已经证实了,鱼很多却没见着,但从空气里漂浮的浓重的药味和鱼腥气判断,情况是属实的。后来从早到的人口里得知,“鱼成片地从上游漂下来,白花花的......有人用箩筐挑......”。心里不免羡慕和遗憾。
但这回可以弥补遗憾了,大人们决定靠自己获得白花花的鱼儿,我也有机会成为了药鱼队伍的正式成员——参加凌晨启动的药鱼计划,负责参与在下游河段设网拦鱼,给我的任务是少跑少漏,多拦多得。
那一夜不敢沉睡,始终有兴奋感和使命感在心头顶着,但眼皮又总是跟心事角力,双方相互搏斗,在感觉逐渐平息的时候,突然被“起来!快起来!”的叫声唤起,便顶着要爆炸的脑袋,稀里糊涂地跟着走入沉静的夜幕里。
大约是四、五点钟的样子,真是万籁俱寂,黑暗中,世界是大人的背影和手电筒鬼火似的光柱,影影绰绰,颤颤巍巍。夜是悄然的,行动也是悄然的,这是一项秘密的行动,大人们一路少言,出门时也是鬼祟的情状,这就形成了一个紧张的气场,令更多是奔着新奇去的我感到压抑和紧张。
“工作段”不久便到了,我站在岸边看大人们涉水拉网,路上的压抑早被兴奋化去。后来才知道,拉网拦截的河段是一条支流的入河口,那时只觉得河面很宽,天空只有微弱稀疏的星点,黑暗中河水也是黑色的。网拉好了,两头和中间各有一个竹竿,是撑住渔网的基础,水已过腰,流速很急,网在水下已看不见了,只有几根竹竿在水面颤颤抖动。我也站在了水中,面朝上游,等着“白花花的鱼”“成片地从上游漂下来”。现在想来好笑,记得我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的网,鱼儿成片漂下,我舀得过来吗?除非都静静地堆积在网的一边,温顺地等我按次收纳。
上游的大人何时投药呢?药效何时出现呢?鱼儿又何时到来呢?没有手机的年代,我不知道,大人也不知道,只知道估计和等待。但消息没多久就来了,上游方向的黑暗里传来说话声,在只有流水声的夜里特别明显,随即河岸出现了零星的火把和急促的脚步响,从语音可知,是当地的农民,显然药鱼的机密已被村民发现,要来分享他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一份了。
我们都进入了临战状态,目光急促地搜索着湍急的水面。人声更加嘈杂的时候,天色也由漆黑转为灰黑,可以模糊地看到远些的水面和岸坡的轮廓,突然间水面有鱼儿跳出,划出碎的微光,又扎入水中,显然是受了药性的刺激和渔网的拦阻,想要挣扎和挣脱;在鱼儿不断跳出又扎入的时候,水下也出现了情况,不断地有鱼儿沉闷地撞在腿上,或油滑地擦过,感觉那鱼很大,很重。如今回想,敢情大人们设置的拦网竟像门帘,鱼儿是可以“掀然而往”的,难道他们的计划没有将还有力气的鱼儿考虑在内吗?
水上眼花缭乱,水下鱼儿乱窜,几个大小爷们,只剩严阵傻站。天色浅白,山野露出眉脸的时候,上蹿下跳的鱼儿隐去了声迹,预想中的“白花花的鱼儿”最终也没有出现。
行动宣告失败,只得收拾工具,在饥寒交迫困顿里跟着大人,沿路返回。
后来听说:“药下少了,劲儿不够”。
如今再想起此事,已是五十年后,当年的失望全被乐趣取代;我想,天边的往事一直连接着今生,一路地跟随,远远地端详,从未消去,构成人生的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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