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

王春说他这次回乡下见到了邓家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邓家叶是谁？他说就是小名字叫冬生的那个啊，改名叫邓家叶了。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听说早些年冬生改了名字，改成了他亲爹的姓。名字只是人的代号，想叫什么是人家的自由，只是我习惯了回忆中的冬生。

有些年没见过冬生的面了，有关他的一切都来自别人的口中，所有提起他的人无不摇头叹息：唉！废了，那人这辈子算是完……

冬生小我两岁，由于两家住的不远，从小玩耍到后来上学都走的比较近。我去煤矿的时候他上五年级，后来听说在县城上高中，再后在教育学院读大专，学的是英语专业。据说他毕业后在一所学校教英语，一年后辞职不干了，具体原因不详。

“你们是不是在议论我？”

王春猫着腰学冬生的样子，给我讲述他见到冬生的过程。据他说，冬生大部分头发都白了，烫成了卷发，就像喜鹊窝。上身皱皱巴巴的灰色夹克，一看就是春天换下来没有洗过，下身牛仔裤已经看不出原色，活脱脱一个流浪汉的样儿。

冬生不与人来往，没事的时候就在自家院子里坐着看手机，按别人的说法就像猪一样除了吃就是睡。他的疑心很重，见到别人聊天，就怀疑是在议论他，说他的坏话。这时候一般不要理睬，如果惹恼了他会扑上来打人，发起疯来不管你是谁。

我不相信冬生像别人所说的那样，他小时候是很正常的一个人。

我俩个头差不多，他比我泼实，我只能挑两半桶水，他能挑两个满桶。跑路我跑不过他，爬树我比不过他，两人摔跤他总是胜利者。他的鼻子两侧颧骨那儿有密集的雀斑，这点小缺陷在浓眉大眼衬托下显得微不足道。他的人缘很好，但是为了一颗杏子或一坨牛粪会与别人打架。他最忌讳人骂他“拖油瓶”，每当那时他就像公鸡一样与别人缠斗在一起。

我没有骂过他拖油瓶，所以没有和他打过架。如果非要说打架，应该只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放学路上我们几个人追逐着用脚踩别人的影子，冬生跑得快，我们总是踩不到他。不经意间我一把打落了他的帽子，其他人蜂拥而上来踩他的帽子。他认为帽子是我打下来的，于是就和我厮打了起来。不出所料，我是被压在身下的那个。我让他放我起来，他说老子就是不放，你能把我怎样。就在我无可奈何的时候，她妈过来了，不由分说一脚把冬生踹了个嘴啃泥，骂他说哪有孙子骑在爷爷身上当老子的。

他叔叔结婚那年我们还是小学生，那时候物质很匮乏，平时很难吃到荤腥。我脸皮薄，不好意思到他家去，他就把肉丸子装在兜里拿给我吃。至今我还记得他那崭新的涤卡褂子被油了一大片的样子。

他是啥时候发生变化的没人说得清。据说从学校辞职后他一直说要考研究生，后来可能是心灰意冷了，加入到了外出打工的行列。据传，有一天他突然回家了，晚饭后在街上来回走动着，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别人问话也不理不睬。人们觉得有些奇怪，说这小子像是精神不对劲。

天擦黑的时候，人们在街上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就听到冬生家的院子里传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人们听出来是冬生她妈的声音。大家觉得奇怪了，冬生爸在县城上班，他妈和谁打架呢。人们赶到的时候傻眼了，那是不敢想象的场面——冬生妈躺在地上，上身衣服已经破损，她两手抓着自己的裤腰，冬生血红着双眼用手撕扯着，试图脱下她妈的裤子。

儿子如此行为可是要被天罚五雷轰的，人们一拥而上想把冬生从她妈身上拉开，三四个男人居然奈何不了他。人们传得神乎其神，说冬生说话的声音不是他自己，是说话的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男声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我看你一天高兴地很嘛，儿子都快三十了，为啥不给他娶媳妇？你不给他娶媳妇，我今天就饶不了你……

冬生最终被人们强行拉出了门外，为了不让他再惹事生非，用麻绳绑住了他的手脚。村里的万半仙正好在场，他拿了黄表纸、一碗清水和一把刀念咒施法。最后的结果说是冬生亲爹附体了，他怨老婆不给儿子娶媳妇。冬生亲爹说他还回来的，这件事不会这样结束……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为了给冬生娶媳妇，他爹她妈可是不遗余力。好几个姑娘都看好冬生的长相和家庭条件，但是交往一两次就没有了后话，具体原因就是那件事传到了姑娘的耳朵里。冬生爹妈给他买了一院房子，铺盖家具一应俱全，内外粉刷一新，就等着迎娶一个女主人，可是方圆几十里冬生的名声传遍了。后来又发生光着身子追女学生的事，冬生成了人们眼中的无赖恶棍，逐渐被踢出了正常人群。

冬生两个同母异父弟弟结婚后，他变得越来越焦躁了。据说他把院子里的水泥砖给撬了，还把屋门给卸了，把被褥铺在地上睡觉。他发疯的次数越来越多，好几次试图再次侵犯他妈，多亏了别人及时发现。无奈之下，两个弟弟把他赶出了家门，让他自己做饭吃，不让他踏进爹妈家一步。

后来他把自己的姓名改了。他说自己本姓邓，在邓氏家族他是爷爷辈，现在的家里他见谁都要称爷爷叔叔，索性把自己改成了“邓家叶”。他的意思是不论谁只要叫他的名字，他就是谁的爷爷，“邓家叶”的谐音“邓家爷”。亏他想的出来！

王春说邓家叶打工没人要，又不会务习庄稼。他亲爹的弟弟在道观当道士，把他收留在道观干点杂务，他动不动和道士打架，被人家赶出了山门。村里给他申请了最低生活保障，他是全乡享受低保最年轻的人。据说乡里出资给他翻修了房子，他吃饱了没事干，愣是把房子给拆了，平时就住在留下的那间厨房里……

王春说，完了，邓家叶这辈子算是完了！末了又加了一句：都是自己把自己作践成这样的。我想，也许是吧，也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没人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