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之子
在众多朝拜临死佛陀的人群中,卡玛拉也在,她早己退出繁华的生活,并把花园送给佛陀乔达摩弟子们使用,她接受了乔达摩的学说,并成为朝圣者们的女施主和好朋友。
她带着她和悉达多的儿子一起赶去朝圣乔达摩。男孩并不情愿,一路上总是难为母亲,而卡玛拉一再满足他,常停下休息或吃东西。此时快到了河边,卡玛拉休息时被蛇咬伤,痛苦倒地。
小悉达多的喊叫声惊动了华苏得瓦。他把他们救到了茅屋里。悉达多看到了他的儿子,同时一眼认出了将死的卡玛拉。
虽然服了药,但卡玛拉并不好,醒来后看到了她曾热爱的悉达多,像梦一样,她笑了,她看到悉达多的眼睛变了,更像沙门了,看得出他达到目的地了。
卡玛拉本来去找乔达摩,却阴差阳错遇到了像乔达摩一样找到宁静的悉达多,而她自己也找到了宁静,她死了。
悉达多久久注视着逝去的卡玛拉,想起过去与她一起的岁月,当前和昔日的两种感情在他身上并存,充盈了他的全部心灵,这是永恒的感情。此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刻地感到,每一种生命都是不可摧毁的,每一瞬间都是永恒的。
悉达多在茅屋前整整坐了一夜,他聆听着河水的声音,回忆着自己的过去,一生中每个时期的光景同时触动并包围了他。
他倾听河水的声音,告诉华苏得瓦:"河水它用许多神圣的思想、用和谐统一的思想充实了我,给了我深刻的影响。”
卡玛拉的离开并没有让他痛苦,"我曾经富有和幸福,我现在已更为富有和幸福了。我的儿子已来到我身边。”
他们安葬了卡玛拉。小悉达多被留了下来,他并不情愿。他用哭和绝食来抗拒自己被安排的命运,悉达多很爱护他、体贴他,并且尊重他的悲哀。
然而,一个娇惯坏的悲伤的孩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心甘情愿地对陌生而贫穷的环境表示满意呢?悉达多并不强迫他,给他最好的食物,温柔对待他,想用自己满满的爱来温暖和感化他。
可是,小悉达多并不领情,一直对他们疏远、冷淡淡、高傲,拒绝做事,甚至破坏东西。
悉达多开始明白,他的儿子并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和安宁,带来的只有忧虑和烦恼。但是他爱这孩子,宁愿为自己忍受痛苦和烦恼,也不愿意失去孩子而重享往日的幸福和快乐。
长长的几个月里,悉达多期待着儿子会理解自己,会接受他的爱,也许甚至会有所回报。
然而,这只是他的想法,孩子并不领情,华苏得瓦看着一切,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看出你和儿子都在受苦。年轻的小鸟过惯了另一种生活,他与你不同,他应有自己的生活和伙伴,而不是与两个老头为伍。河水在笑我们的愚蠢。
悉达多何尝不明白这道理,可是他舍不得,"我正在争取他,我要争取他的心,用我的爱心和忍耐心去捕捉他的心。"
华苏得瓦:"你不会让他为难,不会打他,不会命令他,因为你懂得温柔比生硬更强更有力,水比岩石更强大,爱胜过暴力。然而,你既不逼迫他,又不惩罚他,不是你的失误吗?你不是用爱束缚着他吗?你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以你的仁慈和忍耐使他蒙受越来越沉重的耻辱吗?"
孩子与两个老人不是一个世界中的人,他们认为珍贵的食物对于孩子并不认可,他们的道路与他截然不同,让他接受这些无异于逼迫与惩罚。
悉达多面对儿子犹豫而不放手,他怕孩子会不会变得骄矜自大,会不会在欢愉和权势中忘乎所以,会不会重复他自己曾经犯过的一切过失?他也许会完全彻底地沉沦于轮回之中!他舍不得。
华苏得瓦微笑地说河水正在嘲笑他干蠢事儿。没有哪一位父亲、哪一位老师能够保护自己的儿子,让他不去经历自己的生活,让他免受生活的玷污,让他避免承担罪恶,让他免于饮啜生活的苦酒,让他不去探寻自己的道路呢?无论做什么也无法让孩子避开一切痛苦、烦恼和失望,避免走他自己的道路,去执行他自己的命运!
悉达多知道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这仅是一种认识,他却做不到放手,他陷入对儿子的一片柔情中,怕失去的心远远胜过这种理智,他从未如此倾心相待过任何人,从未对哪一个人爱得如此盲目、痛苦、绝望却又如此幸福!
他可以为此忍受孩子的发号施令,忍受孩子的轻蔑!他还从未因为爱而干过蠢事,因为他从未爱过!
孩子的到来让他变成了一个幼稚的人,一个受痛苦折磨的人,一个爱得丧失了理智的人,一个由于爱而变成了傻子的人。
他终于在晚年的时候也有了这种最强烈、最罕见的感情,这种感情引导着他,让他痛苦,然而也使他觉得幸福,觉得内心有所更新,更丰富了。
这种感情并非毫无价值,而是必然的,因为它产生于他的天性。他不得不遍尝一切,乐趣也好,痛苦也好,甚至还有愚蠢。
他承受着孩子的折磨,而孩子也在痛苦中挣扎,终于在一次悉达多安排让他干活时爆发。"我不是你的仆人,你自己干吧!我知道你不会打我,你根本就不敢;你只会用你的虔诚和宽容来惩罚我,让我觉得自己渺小。你想让我变成像你一样的人,虔诚、温和、明智!可我绝不让你称心,我宁愿变成强盗、杀人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当你这样的人!我恨你,你不是我的父亲!"
第二天孩子逃脱了,带走了盛钱的篮子,划走了小船。
他们做木筏去找船,悉达多去追儿子,到了树林没找到,他继续向前,出于本能,只想多看孩子一眼,他又来到了那座花园边,那座他曾遇到卡玛拉的花园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坐轿子的卡玛拉的地方,往日的情景一一展现在眼前。悉达多久久伫立、沉思,他仿佛看到自己往日的生命轨迹。他看着花园里走来走去的僧人,仿佛看到昔日年轻的悉达多与卡玛拉在树下漫步,看到自己接受她的亲吻,自豪而又满怀渴望地开始了他的世俗生活,看到卡马斯瓦密,看到那些盛大的宴会、赌徒、乐师,看到卡玛拉笼子里唱歌的小鸟…
悉达多重新体验轮回的感觉,重新感到衰老和疲倦,再一次感到恶心,再一次感到那种企求解脱自己的愿望,再一次体会到那神圣的“唵”。
他领悟到自己来此处的愚蠢,他并不能帮儿子,也不会让儿子依附于他,他感到对儿子深深的爱,慢慢体会追逐儿子的愿望的消失。他感到空虚,心中的某些东西在死去。他坐下来等待着,这是河水教会他的本领,等待、忍耐、倾听。
他倾听着疲惫而悲哀的心跳声,他等待着。几小时过去了,往日的情景不见了,他已潜入空虚之中,他听任自己潜没,不再寻求任何道路。当心灼痛时他念起"唵",用这个声音"唵"充满他的内心。
赶来的华苏得瓦把悉达多从恍惚中唤醒,他又看到了那张善良的脸,充满了纯真笑容的一条条细小的皱纹,一双明亮的眼睛,于是他自己也禁不住笑了。他们一起回到渡口的茅屋,谁也不提那个逃走的孩子。
悉达多解脱了,他躺床上睡着了。
只有在爱中才能体会到爱的痛苦与幸福,悉达多深陷到对儿子的爱中,他体会到其中之感受无人能代替,放手多么难,即使自己受再多的苦也要把最好的给孩子!
因为儿子的到来悉达多的体验圆满了,终究他会放手,因为不得不。
这是多少家庭的现状,也是多少父母与孩子的正常体验,实际上父母永远无法替孩子决定一切,更无法代替他们生活,他们有自己的命运,自己要走的路,这是自然进化的规律。
然而,现实生活中多少父母无法明白,不愿意孩子吃自己吃过的苦,受自己受过的难,为孩子铺平了前进的道路,而孩子们并不领情,有的会以极端的方式争回自己的权利,这就出现了叛逆。
有的父母控制孩子按自己意愿生活,不管什么方式行使父母的权利,然,孩子终究会长大,会脱离父母的视线,成长为他想成为的样子,父母早晚要退出孩子的生活轨迹。
做父母者早早明白这一道理,在短暂的陪伴时间,以合理的方式助力孩子成长,在需要退出时还孩子自己成长的权利。
孩子是独立的生命,因他们的到来让父母的人生完满,增加了许多幸福时光,体验到特殊的付出,也会得到应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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