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远庙堂不高（3）

温馨提示：本作品含有大量不可描述情节，未成年人请在监护人的陪同下阅读，成年人请系好安全带，随时准备发车

篇首语

『辟谣和再度辟谣是传媒人最惯用的手法之一，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受众来说，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内心的诉求，并不是事实的真相』

目录

章节	标题
1	江湖不远庙堂不高（1）
2	江湖不远庙堂不高（2）
3	江湖不远庙堂不高（3）
4	未完待续

正文

（3）
江小平一直看不懂互联网直播的套路。那些来自东北的大兄弟大妹子们，一上了直播间，就成了说话好听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直播间的小哥哥小姐姐们有的唱有的跳，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在卖萌，有的在嚎叫，甚至还有人在做着那些不可描述之事。

总之，在主播们几句“老铁没毛病”“老铁666”之后，就会有成堆的“跑车”、“游艇”从屏幕上方砸下。在那些虚拟礼物的背后，是观众们得到满足的窥私欲和主播们鼓鼓囊囊的腰包。

观众送“游艇”送“跑车”的行为总会让江小平想起一个古老的行当：耍猴人。你想让猴子跑，让猴子跳，让猴子骑自行车，丢几粒花生米就行了。只不过，在互联网直播这个伟大的行业里，没有人分得清在屏幕的里面和外面到底谁才是猴子。

整整一个上午，江小平都在做一件事：叠纸飞机。按他桌上纸飞机的数量和型号来说，偷袭一次珍珠港已经绰绰有余了。手头那些堆成小山的稿件，自然是丢给手下人去看，看完再写成每篇200字的点评。

跟着缪文峰多年，江小平早已学会如何充分挖掘下属的主观能动性，其原理跟耍猴人也差不多，无非是把花生米换成几句夸赞，再进一步也就是弄个团建活动，从集团申请点经费。江小平顺利把手头的琐事外包出去，解放了他的双手，也解放了他的头脑，叠纸飞机之余，他一直在思索着缪文峰所说的新媒体直播计划，思索着决策者的用意。

这是大型组织里的通用玩法：领导层拍拍脑袋要轰轰烈烈开展一个新项目，而这些领导们一来不具备行业经验，二来不想亲自动手，于是领导们只负责畅想未来，而那些细枝末节的苦力活，都交给下属们去做，美其名曰锻炼的机会。从结果来看，如果项目成功，那当然是领导层指导有方，如果不成功，那一定是下属们的执行问题。数千年来，中华民族的伟大智慧在这场游戏里得到了极大的发扬和传承，这是一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美丽寓言故事。

对于这种任务，聪明的下属一般有两种应对之策，所谓“和珅策略”和“纪晓岚策略”。“和珅策略”就是“皇上英明，皇上您说得对，皇上您看我怎么就想不出这么绝妙的点子呢”。“纪晓岚策略”则是“皇上，按您的想法，工部开支要五万两，户部开支要四万两，预计三年完工，完工之后，实乃利国利民千秋万代的好事。”

在叠纸飞机的同时，江小平早已把项目的操作要点想清楚了，叠纸飞机这个看似幼稚可笑的行为，仅仅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焦虑：他在等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正是秦川传媒集团的董事长唐建国。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电话铃终于响了。而在此之前，江小平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让手下一干人等以内部的名义匿名在西安市各大论坛及网站上发帖，说是要招募草根产业工人做网络直播，月薪三万。紧接着，他以自己的名义在秦川网及公众号上辟谣。辟谣的结果自然是一阵骂声，而在骂声之余，也点燃了读者们对直播事件的热情。读者们纷纷要求秦川传媒现场采访文中的王三柱和“兰陵王”这两个人物（江小平在原文中采用的是化名）。当然，在匿名的互联网世界里，谁也不会知道，有一部分读者其实是江小平的下属假扮的。从众的本能让读者们的舆论一边倒，此时此刻，群体情绪的共鸣已经彻底取代了理智的思考，他们只要秦川传媒给一个说法。

董事长的办公室在顶楼，坐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西咸新区，向北看去，沿着渭河，似乎八百里秦川也尽在眼底。从自己的办公室来到这里，江小平仿佛是进了皇宫一般。江小平正在接待室的窗前发呆，忽然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来，正是董事长唐建国。

“往西边看，风景更好一些。”董事长一边说一边指着西边的窗户。

“唐总，实在抱歉，我不该在这里乱逛。”

“要可乐还是冰红茶？”董事长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打开了冰箱门。

“不用了，唐总，真的不用。”

“冰红茶只剩这一瓶了，来，接住，我喝可乐。”董事长顺手把那瓶冰红茶抛给了江小平。

江小平接住了冰红茶，紧紧握在手里，他在思索着究竟要不要拧开这个盖子，虽然说也是见过董事长几面，但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个字，像这样的一对一会谈，毕竟还是头一次。

“小江，你是电子科大毕业的吧。”

“是的，唐总。”

“哈哈，算起来，我是你学长，你是哪个系的。”

“通信工程。”

“这个系在我们那个年代叫无线电。”

“唐总，您也是学通信工程的？”

“是无线电。”董事长纠正说。

“那您后来怎么从事传媒行业了呢？”

“这我倒要问你了，你不也是吗。”董事长打着趣，气氛顿时缓和了一些。

“是一颗赤诚的传媒之心让我来到了这里。”江小平舒了口气，顺手拧开了冰红茶的盖子。

“小江，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董事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江小平迅速咽下嘴里的冰红茶，嗯了一句。

“那篇辟谣，是你发的吧？”

“是的，唐总。”

“还有那些招聘主播的小广告，也是你发的吧？”

“当然不是，就是因为这些小广告我才发的辟谣。”

董事长看着江小平的双眼，犀利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江小平的视网膜到达他的脑子里，从而看穿他的真实想法。

“唐总，真的不是我。”

董事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也觉着不是你，毕竟你还年轻，这么狡猾的手段是我们这些老头子才用的。”

江小平心里松了一口气，那个大胆的决定在董事长这里，至少还不完全算是负面评价。当然，如果没有这件事，江小平等到头发白了都不一定能等到董事长的电话。

“小江，缪主编跟你提的直播计划，你怎么考虑？”

“服从集团的安排，到集团最需要的地方去。”

“说吧，谈谈你的看法。”

江小平打开手里的电脑，指着屏幕上一张张幻灯片，把项目的人力物力投入，后期产出及风险点一一给董事长详细汇报，董事长一一点头。汇报的结尾是一张精美的活动宣传海报，这张海报是他让钱露连夜做出来的。钱露并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她偷偷地给江小平传了一张动图，在二十秒后，看似静止的海报会突然隐去，然后留下一行字“钱露设计，必属精品。”

董事长在看到那行字之后，脑海里似乎想起了去年夏天的新员工入职大会，想起了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然后哈哈大笑，“钱露，我想起来了，真是个人才。小江啊，你们这个部门真是人才济济啊。”

在江小平看来，这并不像是一句夸赞，整个幻灯片演示，仿佛是一部严谨写实的历史剧，演着演着就变成喜剧了，江小平哭笑不得。

董事长止住了笑，用手摸着下巴，站了起来，郑重地说，“江小平，网络新媒体直播计划由你牵头，资金按你计划的来，只会多不会少，各部门资源由你调配，不配合的人，我来打电话跟他沟通。这是一场硬仗，要打得快，也要打得稳。”

“是，唐总，保证完成任务。”江小平也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他。

辟谣和再度辟谣是传媒人最惯用的手法之一，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受众来说，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内心的诉求，并不是事实的真相。江小平虽然痛恨此类手法，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染指于此，毕竟谁也不会跟自己的前途以及人民币过不去。

很快，秦川传媒为响应广大热心读者的要求，决定在一周内，以直播的形式现场采访草根产业工人的两位代表人物：王三柱和“兰陵王”。这篇文发出后，读者的骂声渐渐消退了，转而是更多的点赞和期许。

一通电话之后，王三柱欣然接受了秦川传媒的邀请，成为了直播嘉宾。在几通讨价还价的电话之后，黑胖子吴永贵也同意让王三柱在工作时间做直播，不过，他有一个小小的交换条件。至于“兰陵王”潘宇，江小平尝试了所有可能的途径，都联系不上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车马炮都已经摆好，剩下的就是如何盘活这局棋了。没有争议就没有新闻价值，没有话题就不会有热点，没有炒作就不可能爆红。这是当代互联网传媒的三大定律，一茬又一茬的互联网人恪守着这三个准则，利用争议、利用话题、利用炒作，把一件件平淡无奇的小事、一个个平凡无趣的小人物，一次又一次推向了风口浪尖，他们化实为虚，化静为动，化腐朽为神奇，堪称鬼斧神工。

在连续几个通宵的策划之后，这场直播终于在本周五登上了历史舞台，归因于之前风风火火的网络宣传，在线观众一下子达到了四万人。

王三柱坐在秦川传媒的贵宾访谈室里，一个高清摄像机正对着他的头，不露脸的钱露一边挑选着观众留言一边向王三柱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江小平手拿着厚厚的台本，随时掌握现场的情况，一有突发状况就随时用题词版给钱露下指示。

王三柱并没有怯场，反而有着不错的台风，他跟不上提词板的节奏，索性不看了，所有的台词都是临场发挥。他不急也不慢，自带田园喜剧属性。他说话的方式以及笑起来皱着的鼻梁远胜过一百条提前写好的台词。不得不提的是，在这场直播中，钱露功不可没，尽管没有露脸，但她甜甜的略带少女味的嗓音已经让无数宅男迷倒在屏幕前。反应机敏的钱露更是让这场直播高潮迭起，每当王三柱憨笑着不说话时，钱露总能幽默诙谐地应对屏幕上尖刻的提问。

直播结束，在一成不变的“谢谢各位老铁”“老铁666”之外，钱露还专门加上了一句：“前路是美好的，前路是光明的，谢谢大家，我是钱露。”截至下线前的一分钟，这场直播的在线人数已经涨到了八万，这是一场巨型演唱会的规模，总算是首战告捷，江小平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丢下台本，冲过去拥抱了王三柱和钱露。钱露给在场的人使了个眼神，大家一拥而上，把江小平抬了起来，抛在了空中。

在落地的那一刹那，江小平大喝一声：“都不许走，全部留下来，加班！”

在众人狐疑的眼神中，江小平补充了一句，“加班的内容是：撸串、喝啤酒，不完成任务不许回家。”

夜幕，大西北烧烤的VIP包间里，一众人等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嘴里不住地各种“谢谢老铁”“老铁666”，唯独不见江小平的身影。王三柱坐在了主客的位置，大家不约而同向他一一敬酒，王三柱也不含糊，总是一口干掉。酒过三巡，场上气氛越来越热烈了，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纷纷向钱露等女同事开黄色玩笑，却未料这帮女同事一个比一个功力深厚，把他们反杀得一败涂地。

酒酣之时，门突然被推开，来人正是江小平，西装革履的他手臂里还挽着一位高个子的漂亮女孩。女孩长发削肩，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纤细的鼻子下一双朱唇，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此人正是胡洁。

“还没等我过来就开吃了，不像话！”江小平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全体起立，来拜见你们的嫂子。”

“嫂子好”，众人齐声道。

“瞎说什么呢。”胡洁嗔道，她看着江小平，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小伙子们互相使了个眼色，说，“迟到的要有惩罚，江老师罚酒！至于嫂子嘛，这么漂亮的嫂子就不惩罚了，我们一人奖励你一个拥抱吧。”

“我看你们谁敢！”江小平用眼睛瞪着他们，说道，“酒我照喝。”说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待到了第三杯，小伙子们跃跃欲试地走到胡洁的面前，此时此刻，江小平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凶煞的眼神里冒着火光。

胡洁温柔地拍拍江小平的手臂，很大方地跟小伙子们一一拥抱，拥抱完小伙子，连姑娘也不放过，一边拥抱还一边问他们的名字，问完名字就说，“某某某，你辛苦了。”当她抱到钱露的时候，女人本能的第六感让她觉着这个小丫头不简单，一问名字，果然是钱露，胡洁不动声色，很客气地说一句，“钱露，你辛苦了，江老师经常提起你。”钱露则是回了句，“江老师才辛苦呢，多亏了嫂子悉心照顾。”

江小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对付这帮猴崽子已经应接不暇，首场直播的成功让他们忘乎所以，江小平也给他们充分的自由和理解，毕竟这一周，大家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都不超过4个小时。

江小平的直播事业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王三柱与钱露的混搭组合总能吸引到话题和观众。偶尔，黑胖子吴永贵也会在直播里客串一下，这也是他当初跟江小平达成的小小约定，据他说，能够进击演艺圈是他儿时的一个梦想。

除了满足人们的好奇心，这场直播也传播了不少的流行语和流行概念。吴永贵那句经典的“嬲你妈妈瘪”已经从长沙市骂变成了西安市骂。“美好的钱露，光明的钱露”已经成为了无数宅男心中的女神，他们通过各种渠道打听钱露的联系方式和个人信息，却都是悻悻而归。“寻找光明女神钱露”、“抓住钱露，拯救单身宅男”等同城活动层出不穷。甚至有人拉着横幅，到秦川传媒大厦楼下向钱露公开示爱，一时间，秦川传媒的女员工上班下班都得带着口罩。

作为幕后英雄的江小平，本希望被大众忘却，一直隐藏着舞台的背后，却被一次突发状况打断。直播的时候，有人问王三柱的人生愿望是什么，王三柱说是戴一戴江老师的眼镜，至于江老师是谁，钱露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还说江老师就在现场，于是，观众的留言盖住了整个屏幕，他们希望江小平满足一下王三柱的人生愿望。

“这段剪掉，不能播出去。”江小平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这句话，也许是昨晚陪胡洁看娱乐综艺的缘故。于是，“这段剪掉”又成了烂大街的流行语，而王三柱与江小平眼镜的故事又成了各种八卦花边的头条。甚至在一周后，有人借此开发的小游戏“寻找柱哥心中的眼镜”也一时间流行开来。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直播运动中，几乎每个人都成了人生赢家：王三柱辞去了工厂的工作，工资翻了十倍；吴永贵也不当他的生产主管了，专门给王三柱插科打诨写段子；钱露一干人等升职加薪；缪文峰在采访和集团庆功会上屡屡推脱，说都是领导的栽培；秦川传媒由于直播事件的曝光与新业务收入，股价也是翻了个番。唯独江小平自己，工资没有涨，职位也没有升，他还是之前的首席新闻记者加上董事长许给他的虚名。

江小平不免有些懊丧，在他懊丧的这段时间里，总是胡洁陪着他。他要喝酒，胡洁就陪着他喝，他要发火，胡洁就在旁边等着他消气，他要发泄，胡洁就在床上任他摆布，在那些不眠之夜，总是胡洁搂着他的头沉沉睡去，而他，也只有枕在胡洁的胸口才觉得安心和踏实。

江小平的工作状态越来越低迷，然而，只要不影响工作，就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他的状态被两个人看在眼里，一是他曾经的助理现任的首席女主播钱露，二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唐建国。

钱露在直播之余经常会找江小平请教一些问题，问的问题都是那些初级到不能再初级的新闻常识，钱露并不在意江小平烦躁的拒绝和鄙夷，因为她不是要问问题，而是想跟这位江老师聊聊天，让他的心情更舒畅一些。

唐建国很清楚江小平的功劳和他的处境。或者说，江小平此时此刻的处境，与自己当年十分相似。那时候，年轻的自己在遭遇了一场“兔死狗烹”的事件之后，几乎对人生和未来放弃了希望，也只有在经历挫折之后重新爬起，才能成为一个内心坚定的战士。唐建国培养员工的一贯原则是“嚼得草根做得大事”和“烧不死的鸟是凤凰”。然而江小平的处境并非他有意而为之的考验，只是，集团大了，有些事情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唐建国并不能在公司里与江小平单独会面，毕竟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部通向顶楼的电梯。董事长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职位，却被各方势力绑架，绑架的结果使得他不得不与这些势力方权衡利弊，甚至是妥协。

几乎被架空了的江小平每天到公司就是上上网，看看新闻，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在屏幕上看看王三柱和钱露的直播，只不过，之前是在现场指导，现在只能在屏幕上发发留言。

时间久了，江小平觉着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毕竟每天可以正常下班了。偶尔，他也会到胡洁的学校，把讲完课的胡洁接回家，胡洁也总是在学校一干老师和学生的目光之下，幸福地搂着江小平一同离去。她总是劝江小平说，“平，这不挺好吗。以往你当卧底记者，我几个月都见不到你一回。现在，我们天天都可以在一起了。”每当听到胡洁这么说，江小平总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生怕一不小心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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