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牛逼哄哄的大伯

   

我那牛逼哄哄的大伯

                       

     我的大伯，在族谱中排行四，人称四哥，他身材健硕颀长，椭圆的脸上有着醒目的五官，如果忽略那偏黑的皮肤，或许可以用玉树临风来形容他，经过岁月残酷的侵蚀，大伯已经不复昔日的神采，但在我心里，他依旧是那个英姿勃勃，眉目俊朗，牛逼哄哄的大人物。

     大伯，不是外向多话型的人，很多时候他都不喜笑颜，在他沉默的时候，他都是板着张脸，嘴巴鼓鼓的，一副威而不怒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我们无法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我一直觉得如果回到唐朝，给他凹个造型，他定是惩奸除恶，断案如神的包青天。从小我便觉得大伯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

     小的时候，隔壁村子里面有个大鱼塘，经常有人进去打鱼，出来以后，隔三差五的经常有人送鱼给大伯，有时候是一条，有时候是两条，晚上，大伯把鱼一拍，加点生姜一焖，满屋子都是鱼香，看着家里的那盘青菜不禁感叹，大伯好厉害啊，经常有人给他送鱼唉。

     大伯为人老实厚道，村里人有什么忙，他都愿意帮，从来不求回报，帮了忙，却被朋友踹了一脚，也能一笑泯恩仇。那时候，老七家要盖房子，他就去帮忙拉沙子，中午没在人家家里吃饭，也没有要油费。就那样干了几天，后来，那家伙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恩将仇报，说大伯坡上的那块地是他们家的，伯母想去跟他们理论，看大伯板着张脸，伯母也不好说什么了。再后来就是负荆请罪的故事了，大伯也没放在心上，还买了肉请他吃饭。算是握手言和了，只是这时候奶奶不高兴了，凭什么给你干活，还被你这样欺负，一直没给人家好脸色。那时候尚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只是大伯能让别人来低声道歉，很是了不起。

我那牛逼哄哄的大伯

     接下来是我和大伯漫长而艰辛的故事了。那是1998年的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吹拂到我们这个小村落，那时候还需要纳粮，四岁的我饿着肚子，看着爸爸把家里的谷子一袋袋地抬到集粮地去，我紧紧地盯着谷子，生怕它掉出了一颗，那样子我们交的粮又要不够了，纳完了，我们家一年的粮食也空了，那一年我四岁，我看着这父亲背着几件衣服，北上打工的背影。那是最后的一眼，记忆太遥远了，只记得最后渐远的黑影。父亲走后，家里就陷入了一种无助绝望的境地，油锅里没有油，洗衣粉盒子里没有洗衣粉，牙膏要一点点的用，洗发水挤出来的全是水。那时候的大伯像个英勇的战士，把我们从四面楚歌的困境里拼杀出来，带我们飞越了那一个令人窒息的峡谷。

     因着大伯，我地读完了初中，高中。这一路上，因为生计，为了给我们几个姐妹凑学费，大伯四处筹钱，经常去帮别人家搬砖盖房子，大太阳底下长年累月地晒着，更黑了。手也因为过度的劳作，经常疼痛，每当痛得厉害时，便吃头痛散来止痛，这些也是后来我在电话里听伯母说的，他尽力地维持了在我心里牛逼的形象，而我除了心疼，却什么都做不了。

     每次他给生活费的时候，我都想看一下他的表情，猜一下家里的经济情况，尽量少要点，可惜在这场较量中，我从来都是失败者。就算家里经济拮据，他也从来都不会在我们面前有所表露，他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老船长，费尽老力，也要把我们渡到海的对岸去。

    08年是个多事之秋，那一年非典，地震，经济波动，大伯失业了，我因为高考失利患上了抑郁症了，经常失眠，惶恐，焦虑，暴躁，我执意要考第二次，大伯沉默地抽了一筒烟之后答应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大伯在每天日落西山，忙完一天的农活之后，顾不上休息，便带我绕着纵横交错的田畔跑步，直到第二次的高考。

     尤记得我在第二次高考作文，对我影响至深的人中曾写到，大伯一手扯着一家老小，一手把我们从悬崖边上拉起，明明很吃力，却连喘气都不动声色，善良如他，给了我山一般的信仰和依靠，又给了我安定，向上的环境，教我于无声处感受他的魅力，感怀着对他的恩情，翻过一座座的山，趟过一条条的河，抵达一个又一个的高峰。

     是啊，我到了峰的另一边。走的那天，天还没亮，夜色黑得看不见乡间的小路，为了能让我赶上火车，大伯踩着那辆跟了他大半生的自行车载着我，小心又加速的前行着，幽静的山谷中，随着老旧自行车吱呀吱呀的伴奏，太阳踩着淑女的步伐缓缓登场，我看到着大伯的背影，由模糊到清晰，那不复往日挺直的背脊，我呆看着，猛然被兀入眼帘的一小撮东西惊到，那是一抹白，死灰般的颜色开始爬上了大伯的鬓角，慢慢啃食着他的健壮。大伯还是很厉害，载着我绕过了一个又一个弯，从这一座山的山脚到另一座山的山脚，坐在后面的我泪流满面。

我那牛逼哄哄的大伯

     后来我在城里找了工作，安了家，想接大伯到城里住，他总找借口推脱着，我知道的，他不是不愿离开那个他土生土长的地方。

     大伯六十大寿那天，我拿着几瓶他爱喝的红高粱回去看他，抬头便看见他那张挂着笑意的脸，我想回以微笑，眼睛却那那一片白色被刺得生痛，我侧过身子，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喊了一声，大伯~

     大伯大声回道，哎，妮妮，你快来看看，大伯新做的桌子。

     一张做工精致的圆木桌子，摸着那雕刻细致的阖家团圆，望着大伯那一脸期许的目光，我脱口而出，大伯，好厉害呀~

         大伯总是说，妮妮，你的命真苦啊，我很想对他说，阿伯，因为您，我的生命有了甜味，生出了无限的希望，因为您，我每天晚上吃的菜里有油，因为您，我上了学，到了梦的彼岸。我的命不苦，而您的生命，因为我，有了苦味，可是您都不曾后悔过，放弃过，抱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