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叛
一路奔袭，夜间便能抵达北境军营。护卫们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路过一处高草丛时，两柄长剑，一前一后直刺向郁济岚。
一路走来，郁济岚与微十九聊了许多，从一开始的天南地北到后来的大荔情报，微十九对郁济岚的好感飙升。危及时刻，他作为距离郁济岚最近的人，直接伸手抓住了郁济岚身后那柄剑。
郁济岚手中的剑连拔都没拔出来，眼见着面前的一剑刺向自己的咽喉，不躲不闪。
剑在郁济岚咽喉处留下一丝血痕，却又稳稳停住了，极好的稳定性，没让她美丽的脖子破了相，郁济岚想赞美一句。
细细的血丝自莹白的颈间滑落。
护卫们一拥而上，郁济岚一扬手，示意退下。
汤涵派来的人立刻退开了，侍卫们却相互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尚阳！李演！”微十九急道。
“无妨。”郁济岚开口打断了他，“他们跟了我们一路，临至军营了选择动手，无外乎是要为自己讨个好价钱，怎么会杀了买家呢？”
“佩服。”李演放下抵在郁济岚颈部的剑。
微十九一愣，自己都没有察觉有人一路追逐。小公主武功这么高吗？难怪这次任务中武功最高，几乎能与尊者匹敌的的韦冬晋被派去刺杀这么一个小孩子。韦冬晋死了，而她还活着。他一直以为是那个在乌弋王宫中暗算他的人干的。
“说吧，你们所中的毒什么时候发作？”又是这个问题。
尚阳说，“八天。”
李演说，“十二天。”
郁济岚了然，却有些迟疑，“八天的有些困难。你们可知你们内部那位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胜率如何？”临行前奚韵甄与她细说过红舞使者叶临的事情。
对方不断在借用各方的势力来清扫大荔国主的势力，却迟迟没有更大的动作，明显是没有把握，在等待时机。
大荔内部应该也诸多不确定，派来的这些杀手更多的是两边不靠，犹犹豫豫的，执行起任务来更是拖泥带水。
所以奚韵甄才会对这种不确定感到危机，生出了亲自走一趟的打算。说到底，大荔人如何关她什么事呢，她不过是分管着乌弋和混夷的事务。可这件事的成败，关乎乌弋和混夷的存亡，就不那么一样了，混夷尚好，乌弋一旦亡国，大齐的军备战力是绝对不可能挡得住淳维和鬼戎南下大军的，那是就成了一件王国灭种生灵涂炭的事情。
“恐怕是要根据你们的时间，必然是乌弋和混夷军进城之后趁乱为止。胜率嘛……”李演顿了顿，“两位死忠的法王已死，八大尊者里有六个必叛，一人已死，一人是国主的人。但是，这六位尊使身边的鬼卫大多是国主放在他们身边监视的人，战力也是不俗。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国主本人，掌握着大荔所有的秘术，武功也是深不可测，也许全大荔杀手一起上都未必能杀的死他。”微十九接过话。
“就是说，你们根本没什么胜算。那为什么纷纷跑到我这里来？”郁济岚问，看来师父猜的不错，他们根本就是在赌。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刺杀任务失败，回去也不会得到解药，得到了解药，还有下一粒毒药。况且，我们等这一日太久了，也许错过了，就永远不会有叛出大荔的机会了。”李演说。
“我会为你们争取。”郁济岚看着尚阳，“但你们最好能提供更多的帮助。”
“我们可以……”微十九要说话。
郁济岚打断他说，“到了军营再议，我们需要和军中将领商议战略，术业有专攻，听他们的安排。”
“好。”
“来人，帮他包扎。”郁济岚唤人为微十九包扎，自己则是用丝帕随意抹了一下颈部的血丝。
小公主似乎天生就有着让人喜爱的本领。她既不彬彬有礼，也不宽仁大度。只是和谁都不端着架子，毫不客气。像从下人手里抢银子，坚决不还这事儿，就再也没有别的王室子弟能干的出来了。可偏偏所有人都吃她这一套。所有孩子中，父王母妃一贯疼爱她最甚，两位弟弟被她欺负着却也与她最是亲厚，连芳清院的下人都被她收买了，苍泽的同学同僚不视其为尊却拿她当友，现在连这敌人也愿意受她庇护。
当每个人都在相敬如宾的时候，郁济岚选择在他们的个人空间内走来走去，强刷存在感，反而成了深得人心的那一个。
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特别不待见她的，就只剩下她师父奚韵甄了。
别人当她的聪颖是本事，奚韵甄当她是工于心计；别人当她的爱笑忧郁是真性情，奚韵甄当她是伪装；别人当她的毫不客气是易于亲近，奚韵甄当她是……臭不要脸。
可偏偏郁济岚格外看重奚韵甄的态度。
也许是因为郁济岚还辨不清自己的内心，她是真实流露，却也真实的用这些性情换的了许多好处。也许是因为奚韵甄一直无条件的在支持她做出的决定，甚至在她做决定前就已经帮她铺好了路，让她觉得她那师父才是真的了解她的人。
她们虽然见面的时间不多，若有人问起郁济岚谁最懂她，她心中可能会自然而然的道出奚韵甄的名字。
一个人若对另一个有十分深刻的了解，那不是极致的敏锐，便是用情至深了。奚韵甄冷淡至极，哪里回是在情感上敏锐的人，可她们之间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分可言，奚韵甄每次见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郁济岚想不通。
一路行至边关，再无风波。
乌弋与混夷大军压境，却没有很大的作为，特别是乌弋这边。
混夷王下令死战，混夷军哪怕拿士兵的生命在填，也是步步逼近的。
大荔的杀手，虽然是凭武功活下来的，但任何一次刺杀任务的失败，都不会被原谅，活着的必然是没有败绩的人。这是大荔杀手可怕的原因，他们只能赢。这也是他们总是很年轻的原因，没有几个人能活过25岁。
所以除了武功外，能让他们活得更久的便是兵法韬略，医药用毒，纵横之术，放在战场上也十分难缠。
乌弋与大荔的边境是广袤的草场，一览无余。根本不存在什么奇兵偷袭的说法，只能正面战场硬打。
乌弋的铁骑虽然强劲，却不敌对方武林高手取上将首级之策。镇守西北边境的驯兽队调动之前，乌弋军没敢贸然前进。
郁济岚等人的抵达，如同一场及时雨，为乌弋军带来了一群武林高手。
从童镇一路北上，大军即便能一路无阻的开至凤鸣谷，最快也需要五日。而尚阳只有八天的时间，进攻便成了一件事不宜迟的事情。
好在储东野亲临战场，指挥部署，一切事宜处理的又快又好。他虽然对着只比自己的女儿大一两岁的小公主生不出半点敬意来，却也没有打算违逆她什么，毕竟她带来的人会能够为他提供更好的生命保障。
储东野将大军分为左中右三路，微十九三人，将穿着寻常乌弋军士的铠甲立于其中，负责趁乱处理掉大荔的主要的杀手将领。
汤涵派来人是保护郁济岚的，不是听命于郁济岚的，却被郁济岚分配保护乌弋军中其他将领，这让他们大为恼火。
郁济岚跑去暴揍过她的小哥哥那里来了一个梨花带雨的哭诉，竟然真的让他说服了自己的同伴。说的无外乎是，如果乌弋军败，他们几人是不可能挡得住大荔那么多兵士的追杀的，郁济岚这熊孩子明显不会独自逃走的，云云。
储东野不会让郁济岚涉险，拨出一千人陪着郁济岚在军营之中，美其名曰坐镇军中。郁济岚心里笑死了，真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好听的！
郁济岚倒也不反对这个安排，她需要坐镇于此，时刻等待最新的讯息。
储东野肯定不会想得到，现在乌弋国中最能统筹全局的便是这小公主了。内宫之中说的上话，朝堂之上指使的动兄长幼弟，齐国和大荔的力量都能为她所用。最重要的是，她毫无疑问是乌弋国中掌握最多讯息的人，就如那高暄一般。
有了高手助阵，乌弋大军在前四天都推进的十分顺利。
不但打到了鸣凤谷不足百里的城镇，还收复了不少大荔杀手。将士在战场血染黄沙，郁济岚在营中抱着一本《战国策》整日找被俘的大荔杀手练习如何“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胜过百万雄”，玩的不亦乐乎，顺便为战场提供源源不断的战斗力。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的，还是有几个大荔的杀手的碧火丸在这期间发作的。
他们死前，郁济岚都是亲自陪着的。这一年里，在生死这件事上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公主面对了太多次死亡，她对此十分恐惧，每一个将死之人，不论投降与否，她都极力挽救。
军中医官试过为他们配药，但毫不意外的，并没有成功。
毒发的大荔杀手，身体变得越来越凉，渐渐他们会觉得这世界太热。
他们无法忍受他人的触碰，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正在遭受炮烙之刑，承受剧烈的灼烫之痛。而后他们能够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流过的感觉，因为那滚滚热血如同饮下滚水一般从他们身体中任何一个部位流过。有人将自己的身体撕裂，有人疯狂的撞死在墙上。
后来郁济岚命令给将要毒发之人饮下大剂量的止痛药，以求缓解他们的痛苦。
这些毫无作用的挽救，在有些人眼中是愚蠢，在许多大荔杀手眼中却是感动的，竟然有人无缘无故的在意他们的生死，在意他们是不是痛苦。
奚韵甄来到乌弋军营时，郁济岚正守在一个毒发之人身边，忍着泪，看他苦苦忍耐，等待死亡，送他最后一程。
“你的爱好这么奇特？”奚韵甄皱着眉，仿佛看到一个热衷于刑罚的怪物。
兵士不知这人是怎么窜出来的，围上来，又被郁济岚驱走。
“我救不了他们……”郁济岚痛苦道。
“……”奚韵甄看她一眼，拔出郁济岚的剑，握住她的手，刺进那人的胸膛。
“你干什么？！！！”郁济岚炸了毛一般怪叫起来。
“我替他谢谢你终结了他的痛苦。”说完奚韵甄扬长而去，留下一句，“今夜亥时，我要在鸣凤谷见到乌弋军旗，你也过来。”
奚韵甄意识到，郁济岚这孩子竟然惧怕杀人？这可真是得好好调教调教了。
郁济岚静静站在那人的尸体旁，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她说的对，他会谢谢你终结了他的痛苦。”不远处有大荔杀手安慰她。
“我想知道，他是谁？”
“他叫张乔，曾是鬼戎人。”
郁济岚站起身，做了三个作揖后说，“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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