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终究没能看到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七〗
前两个皇子早夭,三皇子锦绫成了太子,可他近几年太过活跃,导致父皇好几次想要废了他,他急了。
二十一岁那年三月,五皇子突然病重,不治身亡。
同年五月,七皇子被告反叛,关宗人府。
六月,八皇子死于郊外郊游。
现在,他准备向兄长动手了。
可惜,那天游湖,兄长早有准备,暗卫几乎在同时出动,与刺客厮杀起来。最终刺客尽数自杀,没了去向。可是我知道,是三哥派来的。
我第一次这么生气。
以至于怒火淹没了我的理智,我背着兄长花钱聘请了江湖上有名的杀手,在三哥奉命出门办事的时候,刺杀他,他险些丧命,最终在侍卫的掩护下,狼狈地逃了回来。
他打探到是我动的手。
十二月,我被父皇关禁闭一年。
父皇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连床都不能下,他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太子提早掌管事务,其他皇子由于之前的教训压根不敢再放肆了,只敢背地里动作。
天宇国有个规定,如果皇帝临死前下过遗诏更改继承人,那么一切就以遗诏为准,所以,现在太子最应该恐惧的,就是这份遗诏了。
谁不知道皇帝早就怀有废黜之心?
二十二岁那年一月,我再一次陷入重病,这一次不像上次那样猛烈,像是在一点一点蚕食我的生命。
我苟延残喘。
到了二月,我必须乘坐轮椅出行,经常咳嗽咳出血丝,眼睛看什么都花,有时话都讲不清楚,也只有天天跟我腻在一块的兄长听得清楚罢了。
他比以前更忙了,每每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来看我。
我知道,他有意争夺这个位置。
只要是他想要的,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他,这是我临死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然而唯一的捷径,就是那份遗诏。
〖八〗
父皇临病垂危,太子日夜守候,我根本靠近不了。想尽方法,也引开不了他。
看来他必是要守到父皇驾崩,守到父皇无法当着他的面立废黜遗诏。
终于,让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太子有个弟弟,同为郑贵妃所出,十四皇子,锦乐,今年十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太子对宫中任何人都疑心很重,唯独这个亲弟弟,他是真心疼爱的。
锦乐生了病,他日夜不停地照顾。
锦乐想要什么东西,他不惜一切代价会为他夺得(这点跟我很像)
这就养成了锦乐刁蛮任性的脾气。
小孩子嘛,很好骗。
关禁闭时间没满,我偷偷溜出去,拿着父皇在大婚之日亲手送给母妃的凤钗引诱他,然后派人将他捆起来,绑在城门口,扒光衣服,供百姓展览。
得知此事的锦绫,气得脸黑成了猪肝色,终于舍身离开了父皇的寝宫。
就在此时,我,趁虚而入。
〖九〗
父皇仰头望着坐在轮椅上的我,满脸恐惧,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平平无奇,性格温和的儿子,会是最后杀了他的人。
没错,当我发现桌上的那张药方,还有太医最后留下的信件时,我实为大吃一惊。
原来父皇得的并不是什么绝症,只不过是个严重的风寒而已,严重到,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我还看到了桌上的那杯毒酒,想来是太子发现父皇并不是真的快死了,但是他又等不得了才特意准备的毒酒。
当父皇充满期待地望着我,渴望我这个儿子能救他一命的时候,他没想到,我落入了同三哥一样的境地。
捆锦乐的时候我没想过掩藏身份,加上先前的行刺事件,现在三哥肯定恨不得杀了我,我死了不要紧,连累兄长事大。要是父皇不死,难保不会出现差错,更何况……
“咳咳咳……咳!咳咳!”我从袖中掏出方巾,又是浸染了整块方巾的血。
我等不及了。
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兄长身穿龙袍,万人敬仰的模样了。
我骗父皇说,只要他下旨改立兄长为太子,我就放过他。
他知我性情从不说谎,竟是信了,立马下笔一挥,废了三哥太子的地位,立了兄长。
他肯定是想,等他活着回来,再反悔也不迟。
可惜,我并不如他想象中的蠢笨。
好了,今日一杯毒酒,你我的父子情分从此断绝,再无瓜葛。
父皇还想反抗,他想大声呼救,没曾想我一把捏住了他的嘴,把毒酒灌了进去。
要怨你就怨三哥吧,毒酒是他准备的,把我逼到这番境地的,也是他。
小太监闻声赶来,见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和那封墨迹未干的遗诏。
〖十〗
“皇上驾崩了——”
“呼……”我总算松了口气,大事已了,我也,再没什么留恋的了。
兄长猜到是我干的,把锦乐裸绑在城门以及宫外行刺的事也早已败露,他怒气冲冲地跑来质问我为什么,我只是笑着回答道:“因为我恨他们。”
更爱你。
我没有说出来。
兄长用仿佛不认识我了的眼神瞪着我,我坦然与他对视。
半晌,他终于气得甩袍而去。
我大大地舒了口气,这才放心回屋呕血。
状态每况愈下,我想,我快要不行了。
我活过了二十岁,但是终究没有活过二十二岁。
恨我吧,恨我吧,我是个杀父弑兄的恶人,我是个欺辱天真孩子的坏蛋,恨我总比像当初那样爱我好。
起码等到我死了,你不会再难过了。
这不也正是我所期望的?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好痛。
好想哭,
母妃,你说我该怎么办?
没事的,我长大了,我是个成年人了,我能够独挡一面了,所有的罪恶都由我来承担,我只要兄长能够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坐上那个位子,君临天下。
他是我的天,他是我的王,我爱他,不需要他知道,不需要他理解。
对的,他已经在准备登基仪式了……
我应该高兴才对的啊……
我应该高兴的,高兴得痛哭起来。
我泪流满面,就像那次,看他为我画的一幅一幅,我的画像一样,那些画像,我一幅不落地珍藏在我的房间里,病痛难忍时拿起来看一眼,便能觉得心安。
我哭得没了知觉,我哭得睡了过去。
之后,兄长再没有来看过我。
〖十一〗
是啊,他这样正直的人,他这样善良的人,我是不值得他来留恋的。
锦罗,锦罗,你千万不要喜欢我,你千万千万要讨厌我,最好在我死的那天,高兴得手舞足蹈,高兴得跳起来。
“呜……”心里好难过。
今天我状态非常好,连轮椅都不用坐了。简直就像痊愈了一般,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现象。
我要好好地利用这一天,真正地肆意活一场。
我骑上了高大的白马,我知道,这是兄长最喜欢的动物,他最喜欢的就是骑在马上,自由地驰骋,然后张弓搭箭,射尽一切他想射之物。
我没骑过马,所以我骑上去了又摔下来了。
脸着地,吃了一嘴土。
拍拍灰尘,我再上,再摔,再上,再摔……就这样折腾了一个上午,我好不容易骑上了大白马,突然想起来,我忘了拿箭……
哈,真是健忘呢。
然而我还是不会骑马,需要下人牵着马慢慢地走,随时随地还要护着马背上的我,防止我再摔下来。
我能行的,哪怕没有兄长,我也能行的。
兄长酷爱饮酒,可惜我体弱不能陪他,以致每每深夜,他只能月下独酌——至于为什么是深夜,是因为他怕我看了会伤心。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一切都看在眼里。
那日他去八哥那里喝酒,八哥说,连两坛酒都喝不了的不算男人,他这是影射我呢。
为此兄长和他绝交了,再也没有去找他喝过酒。
夜晚,我喝了整整两坛酒,我知道这对于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可这对我来说,真的值得我炫耀一辈子了。
哈哈,我锦瑟,有朝一日也能喝上两坛酒,我也算是真正的男人一回了。
我吐了一个时辰,把心肝脾肺全都要吐出来了。
今天过的真是充实呢……
是吧兄长?
不对不对,兄长正忙着筹备登基大典呢,哪有空管我?
嘿嘿嘿……兄长要当皇帝了……
头好沉呀,这就是,喝醉的感觉?
眼皮在上下打架,我好像看到了母妃在对着我笑。
母妃……母妃……我好想你呀……我真的好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兄长,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坏,我其实,我其实……哎,算了。
好凉啊,我怎么躺到地上去了?
爬不起来了,力气在一点一点流失,就仿佛这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那些天真的日日夜夜……
我的鼻间仿佛还萦绕着兄长烤的鹿肉的香味,兄长发丝间清芬的香味,我好像看到了兄长,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他怒不可竭地质问我,而我却只顾着傻笑……
转眼,我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沉寂。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
永别了永别了这次真的永别了。
兄长还是没有来看我……
兄长,锦罗,你一定要当一个好皇帝啊……
兄长,其实锦瑟一直都很喜欢你,真的真的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十二〗
刹那间,我见到了一丝光亮,我感到我变得奇轻无比,比之羽毛还要轻,就好似超脱了凡世。
兄长,来生再见了……
在我断气的那一刹那,我好像是听到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叫声:
“锦瑟——”
真好,临死前还能听到皇兄的声音。
可惜的是,我终究没能看到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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