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的畸形手指

文/青草味的饼

一、

哪怕是现在，刺客也保持着作为刺客该有的素质，脚步轻盈似风，身法灵活如电，身后的人一点点拉近与刺客的距离，终于，刺客停下来，因为他的前方已经停下一个人。

刺客放松自己的呼吸，让他的喘息声听起来没有那么狼狈，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这是他执行的不知道是第多少个任务了，往常刺客也会被人发现，不过那些人都被他杀了，可这一次，对方的强大让刺客知道，他会被杀死。

刺客倒是不怕死，他没有亲人，只是，能活下来就活下来，谁不想继续活着呢，所以刺客挣扎了一下，但显然，这次的挣扎没有起作用。

刺客摸了摸自己的左手，他的大拇指上方多长了一个手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他一直保留着这个畸形的手指，而且紧张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摸一摸，畸形的手指柔软温热，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升起一种错觉，大概自己也会贪恋温暖。

二、

对面的人冲过来，刺客不准备再做徒劳的反抗，他将手里的匕首丢下，等着那把刀刺穿他的心脏或者割开他的喉咙，他杀人的时候喜欢割喉，不知道这个人喜欢怎么做。

他很快又记起这人的资料，对方是一个退出江湖多年的剑客，早年行走江湖最喜欢的是把人千刀万剐，刺客有些不满地皱眉，这种死法，有点痛苦。

片刻，身上没有传来疼痛，耳边却响起了两条剑相对时尖利的摩擦声，刺客睁开眼，剑客和一个人打了起来。

那人似乎是个过路的行人，身上还带着一个干粮包，但是身手不错，这样出其不意地冲出来居然刺伤了剑客。

两个人你来我往，行人终于是没有敌过剑客，剑客的剑穿过行人的心脏，然后转过身继续朝着刺客袭来。剑客隐居多年，早就隐去了一身傲气，学会了怎样快速杀死一个人。

刺客看着一瞬间发生的事，身随意动，下一刻已经举手相迎，他的思想一下子转了一个弯，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行人，心想：我身上背了一条人命，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三、

刺客一下子提起精神，加上剑客被人刺了一剑，刺客拼着毕生所学，终于从剑客的剑下捡回一条命，完成了这个不知道是第多少个的任务。

行人的心脏处涌出大股的血，他居然还一直保持着清醒，刺客握住他抓向空气的手，然后轻声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没做完，我可以帮你？”

那人握着他的手，脸上呈现出一种满足的温情，然后慢慢道：“你能不能替我照顾我的母亲，她太老了……”

简短的一句话而已，那人的嘴里开始涌出血，刺客眼前一片血红，他第一次有些怕血，他悄声问：“那你的家在哪呢？”

行人气若游丝，示意他伏下头，然后告诉他往南走，他的母亲在等他。

行人断了气，刺客挖了两个坑，一个挖在剑客隐居的菜园里，另一个挖在半山坡上，一个埋着剑客，另一个埋着行人。

四、

刺客一路向南，他是个自由的刺客，所以在行人断气的那一瞬间，他就再也不打算杀人了。

南进七日，刺客一眼就认出行人的母亲，大概是老人期盼的姿态太过怪异，因此，刺客想也不想，就上前将蹲坐在村头的老人搀扶起来。

老人的眼前蒙着白雾一样阴翳，刺客抬起自己的左手在老人面前晃了晃，老人伸手抓了几下才抓住他的手，他的畸形手指被老人干枯的手指抚摸，刺客想抽回手，他刚一挣扎，老人的眼泪就从充满白雾的眼瞳里涌出来，那行泪十分清澈，不像是浑浊的眼中涌出来的。

刺客忽然就不敢动了，半响，老人的声音才传过来，“轩轩，是你吗？”

刺客愣了愣，有些无措，但还是应道：“是我。”他特意将自己嗓子压低了一点，听起来像是干渴了很久的沙哑。

老人的眼泪滑下来，她尽力睁着自己空洞的眼睛往刺客的身后看，刺客试探着问：“母亲，我已经回来了，您还在找谁呢？”

老人转头看他，眼睛带着一点疑惑，“你的哥哥呢？阿朗呢？”

五、

刺客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找错人了，他忽然想起老人摸着自己畸形手指的样子，他记得，救他的行人没有这个畸形的手指。

“我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刺客道。

“不，你有一个哥哥，你小时候被他弄丢了，他一直在找你。”

刺客无奈，但是解释不通，他只好将自己的目的抖出来，“您的儿子已经死了，我是代替他来照顾您的，我不是轩轩，也不是阿朗。”

老人的面部升起不可置信，他摸索着摸到刺客的畸形手指，肯定道：“你是轩轩，他的手指就是这样的。”老人抚着刺客的手，问：“阿朗死了吗？”

刺客点点头，接着又轻声嗯了一声，他开始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找对了地方，可老人耷拉着的眼皮让他有些于心不忍，刺客留了下来，做起了老人口中那个轩轩。

刺客一直都是没有名字的，他做着杀人的勾当，无名无姓，下辈子别人也报不到他头上。但老人总是喊他轩轩，刚开始他没有自觉，时间久了，刺客恍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轩轩。

老人回忆往事时，刺客就安静下来听，老人从轩轩出生讲到失踪，刺客就从早听到晚。

两个人在院子后面给阿朗立了一个衣冠冢，三个人的院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家了。

六、

刺客心里还一直悬着一块石头，最近越来越多的人找上他，大部分是从前的主顾，他背着老人见这些人，这些人把他从静谧的小院子里拉出来，一遍遍提醒他，他不可能金盆新手，他杀了太多人，他注定不得好死。

他转过身，看到老人在院子里摸索着前进，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翻身下房，扶住老人晃动的身体，将她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

“轩轩，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刺客微笑，尽管知道老人看不清他的脸，他还是笑着，然后顺从地讲自己的手放到老人的手臂下。

这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都是老人，所以不常出来活动，尽管是晴天，外面依旧只有一两个人，刺客扶着老人在一处太阳下坐下，老人很喜欢太阳，大约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

刺客看着远处，将胸口的一团气慢慢吐出来，他很想大声地叹口气，因为这种日子要到头了，但是，他却舍不得。

当晚，刺客悄悄离开了院子，小院里所有的东西他都归束整齐，防止老人绊倒，他有些愧疚的看了一眼衣冠冢，心里念叨几句对不住，然后飞身离开。

七、

刺客还是接了刺杀任务，他已经是有把柄的人了，那些人很懂得利用他的弱点，然后为自己谈一笔十分公正的买卖。

刺客拿出自己很久不用的匕首，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畸形手指，他有些紧张，更准确来说，他有些顾虑，他还想好好活着，第一次，刺客在执行任务时有顾虑这种东西。

这次要杀的人是最近混得风生水起的一个刀客，这种人大都义气直率，可又因为这种义气直率反而得罪了不少人，刺客讲自己匕首攥紧，悄悄潜进刀客的屋子。

这房子用家徒四壁形容并不为过，刺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那个救他的行人，这种人都是这样的吗？为了帮别人，把自己搭进去，这种人能得到什么呢，这座家徒四壁的房子？

刺客不知道自己在不平什么，他终于静下来，靠过去，准备将对方一击毙命。

刺客脑海中的平静日子被他手中的匕首一下子斩碎，皮肉被切开的时候，刺客终于没了他的那些顾虑，刺客变回了刺客，刀客不可置信的表情永远冻结。

刺客收起匕首，他想了想，趁着自己的刀还没有凉，手起刀落，将那个伴随他三十多年的畸形手指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