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七月八日,始兴文献公王导薨逝,葬礼规格参照汉博陆候霍光及安平献王司马孚前例,参酌部分天子葬礼仪式。
王导一向朴素寡欲,善于因事就功,顺势而成,平时看不出他对国家有什么益处,但累积下来,他的贡献就显现出来,绰绰有余。辅佐三代皇帝为宰相,自己家中粮仓没有存粮,绸缎衣服也只有一件。
当初,王导与庾亮一起向皇帝举荐丹杨尹何充,请任命他为自己副手,并且说:“臣死之日,愿引何充为内侍,则社稷无忧矣。”皇帝于是加授何充为吏部尚书。王导死后,征召庾亮为丞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庾亮坚决推辞。七月十九日,任命何充为护军将军,庾亮的弟弟、会稽内史庾冰为中书监、扬州刺史,参录尚书事。
庾冰既当重任,经纶时务,不舍昼夜,礼敬朝中贤达,擢升后进人才,于是朝野翕然称道,认为他是贤相。当初,王导辅政,什么事都一向宽大处理;庾冰则颇任威刑,丹杨尹殷融进谏。庾冰说:“王导如此贤德,仍然不能承受过度宽大的后果,更何况我呢!”范汪对庾冰说:“最近天象错乱,足下应该尽到消除奸邪,防御祸乱的责任。”庾冰说:“天象岂是我所能测度的,正当勤尽人事而已。”又查实隐瞒的户口,查出没有列在户籍上的一万余人,全部编入屯垦部队,开荒种田。庾冰喜欢纠察,不管多么繁杂细微的过错,他都要查清楚。后来,又矫枉过正,走向宽大放纵,要宽还是要严,都由他随心所欲的决定,律令都变得没用了。
华杉曰:
对王导的评价,“因事就功,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余。”因事就功,不是主动的建功立业,而是顺着事态发展,施加影响和调整,把他导向成功。虽无日用之益而岁计有余,是平时看他和稀泥,不作为,但是时间长了,一看他处理得还真对!
这是很大的褒奖了,类似孙子兵法说的“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治武功,但国家因他,得以维持。晋室南渡之后,没有强有力的领导核心,各方势力错杂,王导就宽大协调,来维持局面。
那么多骄兵悍将,又有北方将帅和本地土豪等势力盘根错节,王导如何能有威望和领导力呢,一是他的家族本身是最强大望族,二就是他的廉洁,“简素寡欲,仓无储谷,衣不重帛”,廉洁就是他的软实力,每当权斗一起,不管他持什么立场,大家都觉得他没私心,因为他的地位本来就摆在那里——王与马,共天下——接近与皇帝平起平坐了,而其他的他什么也不要。
政治历来是宽猛相济,王导宽,庾冰就要严,这本来是理所应当,但是,严要有严的才干,而且要一以贯之,象庾冰这样,先严后宽,而且自己随心所欲,就法令虚设,全凭他说了算了。
9、
八月十日,取消丞相,恢复司徒。(去年撤销司徒,并入丞相府,今年取消丞相,是只有王导才有威望称丞相吧。)
10、
南昌文成公郗鉴病重,将府事托付给长史刘遐,上疏请求退休,并且说:“臣所统帅的士兵,成分错杂,大多是北方人,或者是被逼迁徙,或是新近归附,百姓怀念故土,都有回归家乡之心;臣宣示国恩,树立善恶标准,拨给他们田地住宅,渐渐才稍微安定下来。听说臣病重,群情惊骇动摇,如果这是让他们北渡长江,必定会激发他们为寇之心。(当时有人建议将太尉府移到江北。)太常蔡谟,平简贞正,一向是众望所归,我认为可以任命他为都督、徐州刺史。”
皇帝下诏,任命蔡谟为太尉军司,加侍中。
辛酉日(八月无此日),郗鉴薨逝,即刻任命蔡谟为征北将军、都督徐、兗、青三州诸军事、徐州刺史,假节。
当时,左卫将军陈光请伐赵,皇帝下诏,派陈光攻寿阳(即寿春,避简文帝太守郑阿春讳,改为寿阳)。蔡谟上疏说:“寿阳城小而固。自寿阳至琅邪,城池众多,站在城墙上相互都能望见,一城被攻,众城必救。又,王师行军,路途需要五十余日,前锋还没到,敌寇早已接到消息,贼军之邮驿,一日千里,河北骑兵,有足够时间来会战。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还要破坏桥梁,焚毁舟船,以示必死之心,背水一战。如今我军却打算停船在江心小岛,再引兵攻城,前面面对着坚强的敌人,还回头看顾着归兵之路,这是兵法之大忌。如果攻城不能攻拔,而胡人骑兵突然杀到,恐怕就会发生荀林父不知所为,而舟中的短指都可以一把一把抓起来的局面了。如今陈光所率领的,都是殿中精兵,最好让他们有征伐之名,而无作战之实。而把他们顿兵之坚城之下,以国家爪牙之士,去攻击敌寇一个下等城邑,就算成功,利益微薄而不足以损害敌人,如果失败,则对我们的伤害严重,而足以让敌寇受益,这恐怕不是什么好计策。”于是停止。
华杉曰:
又要学孙子兵法了,两次议论,蔡谟真是兵法大家!这一段郗鉴和蔡谟两段议论,都涉及孙子兵法的同一个课题——地势,地势不是地形,和地的形势有关,但不是形,是势。
《孙子兵法》之《九地》篇,讲九种地势:
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pi)地,有围地,有死地。诸侯自战其地者,为散地;入人之地不深者,为轻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诸侯之地三属,先至而得天下众者,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圮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这里只讲散地和死地。其他的如果想了解,参见《华杉讲透孙子兵法》。
郗鉴说大营不能设在江北,因为他的部下很多都是北方人,他们本来刚刚在江南安顿下来,如果让他们回到北方,就相当于接近了他们的故乡,这时候再让他们作战,相当于就是在“散地”作战,散地,就是“诸侯自战其地”,在自己的国境内作战。在自己国境内作战怎么就“散”呢,是人心散,容易当逃兵,因为回家容易。所以“散地则无战”,在自己国境内不要作战。敌人打过来了,怎么能不作战呢?就是不能战,要坚壁清野,人进城,把野外粮食物资都搬进城,搬不走的都烧掉。这样敌人来了,攻城他攻不下,进村抢粮他抢不到,我们在派小部队劫他的粮道,截断他的交通线。他撑不住就撤退,撤退时在击其惰归。前面慕容皝击败石虎,就是这个标准战术。
那么,如果晋军把大营设在江北,而晋军士兵又是北方人,一出营就散了,这是郗鉴讲的道理。不懂兵法,就看不懂。
蔡谟讲的情况,是作战要创造“死地”,韩信破釜沉舟,就是创造死地,让士兵们认识到,不取胜就是死,因为回去的船已经烧掉了,煮饭的锅都砸了,一切都要从敌人那里去取!而陈光的计划,后面接应撤退的船只准备着,随时准备跑路,那等于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散地”,怎么会有战斗意志,不用打都知道败了。
再补充说明一下荀林父“舟中之指可掬”的战例,春秋时期,楚军大败晋军,晋军主帅荀林父下令撤退到黄河北岸,战士争船,手攀船舷不放,船上的人用刀砍,手指掉入船中,多到可以一把一把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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