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黑那次进城拜访高人,曾带着酒意到过村副业小组住的地方。当时天下着小雨,刘三亮和几个人都歇了牲口,围坐在一起,脸上贴着纸条玩扑克。见了赵队长,几个人赶紧收了摊子,忙着解释。赵黑说来城里办点事,顺便看看大家。赵梦生闻见了酒味,提意说大家平时挺辛苦的,今天下雨,都想喝点酒,正好黑哥你来了,咱们安排上一顿饭,坐一坐吧。赵黑也没反对。
一时,几个人东买西借,很快围坐在一起喝了起来。刘三亮在外屋帮着做饭,一边忙活,一边进来喝两盅,话就多了,说:“队长,我还以为你是来通知我们回家呢。”赵黑不解地说:“你们干得好好的,谁想家回去一趟不就行了。咋,还有别的事?”赵梦生说:“最近人们吵吵说要分田到户了,生产队要解散了,要是那样,我们还守在这里干什么。”刘三亮说:“红星二社的那几个搞副业的,人家都已经撤回去了。”赵黑沉吟着,半天没有说话,搞得几个人有点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敢乱叨叨了。赵黑见状说:“不要管别人的事,咱们村我自有安排。你们好好给咱们干着,争取今年把收入创个新高。”
从城里回来后,广播里不断有关于农村承包的报道和政策宣传,搞得赵黑心绪烦燥,精神不宁。赵黑家是广播线路在村里的接入点,平时他可以随便地拉断或接上,有时还插进自己的讲话和派工通知。这当口,为了避免广播宣传对村民的影响,赵黑有意无意,听到相关的内容,便临时断开,加进自备的唱片音乐和对队里琐事的唠叨。他的做法虽然不太地道,也有人有微辞,不过效果还是不错,联产承包在村民意识里还不那么急迫。
就在这时,在城里务工的副业组,有一个人出了车祸,经抢救命保住了,只是锯了一条胳膊。受此影响,各家的女人天天担心,副业组的其他几个人也心烦意乱,在城里呆不住了,加上快到麦小收季节,赵黑便召回了副业组的所有人马。
奉命回村的刘三亮,受大队的一个认识人所托,赶着马车顺道给一家小卖部拉了点货物,所以没有跟随赵梦生等一起走。等他绕路卸完货,收了谢意揣在怀里,赶着马车路过村西那片绿色的海子边,看见小羊馆高傻旦站在路边放羊,远远就傻愣愣盯着他。
毕竟是一母同胞,平时虽没交流,但见了面还是有几分亲情的。刘三亮停了马车,走到路边的土塄子上尿了一道,回来从裤兜里掏出几块糖,递给了这个异姓傻兄弟。傻兄弟快乐地笑了。
刘三亮迫切的归家之心,在临近村子时一点点消失了,他和傻兄弟坐在沙土上聊了起来。说到他们共同的娘时,傻兄弟活跃起来,结结巴巴说娘给他做了新衣服,还给他吃好的了。刘三亮问自己家里的情况,傻兄弟关系不明地说你娃的妈当了队长,又说村里的娃娃打架了,说到陈老汉拣他拉下的屎时,又忍不住“嘎、嘎“地笑出了声。
刘三亮无意地问了句:“村里没人欺负咱们家的人吧?”高傻蛋嘴一扁,想起了一件事,大舌头吐字不清说:“队、队长,他那天到你们家打、打、打你老婆了。”刘三亮心里一沉,问是咋回事。高傻蛋东一言西一语,结巴着说那天他口渴了,想去家里喝口水,看见队长在炕上,把你老婆按在底下打得都哭了。刘三亮过电一样麻了一下,再三问是甚时候,傻兄弟却越问越说不清。
回到家里,黑玉英刚收了工,正在给几个孩子弄晚饭。看见男人归来,她脸上显出几分兴奋,但很快就被男人狐疑的目光给搞糊涂了。刘三亮一改过去的驴脾气,更没了平时回来的笑容,抱起炕上的儿子看了又看,放下又抱起,当个怪物一样端详着。几个女儿围过来亲热,他也只含糊地应答了几声,一直到吃饭,都面无表情,沉默寡言。
夜深人静,几个娃都睡了后,黑玉英拉灭了灯,两口子挨在被窝里,还是谁也不说话。
沉默中,刘三亮长叹了一声,刺激得黑玉英先开了口,说:“你今天回来是咋了?像丢了魂似的,对娃娃们也心不在焉,好象谁欠了你钱一样。本来看见你回来,心情挺好的。现在倒好,搞得盐不咸,醋不酸,好没来由。”说完,她推了一把背对自己的男人。
刘三亮不情愿地转过身,无声的哭泣让黑玉英一下子慌了,急忙问:“你这是咋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男人家有话你快说呀!真急死人了。”刘三亮还是不吱声。黑玉英就说男人过去的驴脾气让人受不了,现在这副女人样子更让人难受。刘三亮有气无力说:“我咋也不咋。你让我说甚呢?我还有甚好说的呢。我在外面给家里挣钱,人家在家里给我戴绿帽子。我还有甚好说的呢。”黑玉英沉默了半天,骂说:“你这个猪,话说的好伤人心。我究竟做甚对不起你的事了,你给我拿出证据来,这种不白之怨,亏你能说出口。”刘三亮说:“你不要狡辩了,有人都看见你和那个王八旦,在家里搞那事呢。”黑玉英长气短出,低声说:“这是谁给我嚼臭,天地良心,哪有的事。你个没良心的,不相信自己的老婆,倒相信别人的造谣。你脑子让猪给吃了,还是让面汤给糊住了。”话没停,人已经哭了。刘三亮见状,心里一时也犯了疑惑。黑玉英反过来不依不绕,追问是哪个烂舌头造的谣?
面对老婆的质问和眼泪,刘三亮矛盾了。傻蛋虽是同母异父,可他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啊!他要是信口说梦,自己就犯神经了!这么一想,他的心气通泰了一些。
被子蒙头的黑玉英哭得十二万分委屈,呜咽说:“赵队长对咱们家好,引得村里人眼红,造我的谣再告诉你,还不是想看笑话。你这才是刚回村,就有人给你翻这种话,等再待上几天,那谣言肯定还会有的。如果你听风就是雨,你说咱们还能不能过下去呀!”刘三亮爱抚着老婆的脊背,喃喃说:“在城里,平时晚上睡得早,常想你和娃们,有时就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你不知道,我跟那赵黑,可能是前世的冤家,我总觉得他对咱们家这两年的好是没安甚好心。”黑玉英指责说:“你就是这样,难道只有人家对你不好,你才觉得放心。是不是等村里人都高兴了,自己穷的叮当响你才高兴?你究竟是为别人的闲言碎语活?还是为这个家和娃娃活?”
那天晚上,黑玉英反复追问翻嘴舌的人是谁?刘三亮最后也没有承认,只说是自己前天晚上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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