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杂感

作者: 素颜浣溪纱 | 来源:发表于2019-06-23 18:09 被阅读15次

        母亲唤我回家烧酒,我便问:米酒发酵有一个月了?

      两头挂二十九天。她说的意思是从造酒那天算起到出烧酒这天,共二十九天。

      每次我等我到家,太阳就到了大门口。带娃的人,七整八整,路上电驴再慢慢吞吞走着。从那头乡下,穿过城市大街,再到那边山里。走半个小时左右,便十点多了。

    图片发自楼主

      母亲已经洗好大凹鼎,凹鼎里倒进一大担酒糟,架上烧酒甄,甄上还有个小凹鼎。用来装满凉水。等上面鼎里的凉水变得有些烫手,就要再次进行更换。古人留下许多及其有智慧的物件,比如这件甄。

      蒸馏过的酒水,从装了凉水的小凹鼎下的竹筒里流过,流到了酒坛里,已然是清冽的冷酒,也就去了大半的火气和苦燥。

    跟母亲一起添着柴火,母亲指着坛子,听着滋滋淌酒声对我说,你还没到呢,酒就来了好一会儿,这会该有个五六斤了。

      噢,你起得可够早啊!那得天不亮就架好了炉子吧?

      母亲说,你爸急火火地催得紧。过几天摘杨梅了,更没得空,所以要抓紧时间。

      两桶酒糟要烧二十来斤酒,三小时一晃而过。烧过酒的糟,叫了附近的一个牛女婆婆装去喂猪。牛女婆婆走路慢慢腾腾的,她长得人很高大,但脚因为风湿疼了些年,手指关节处红肿,竟然都是变形的。

      她如往常一样,跟我说:霞霞仔回来啦?

      我说,嗯,刚刚到的。

      母亲说,这不,叫她回来把酒烧了,给来以后泡杨梅酒。

    她说,你家那时候才做的酒,就可以烧了么?

    差几天才满一个月,但应该没什么关系。这不怕赶不过来么。

      噢,天气热,发酵快,是可以烧了。婆婆说。装好了,叫你公公过来挑回去。她笑盈盈地逗逗我家小妹宝:厉害婆,又来你外公家了?手上的东西给坝坝吃一点?逗得小妹宝到处去躲,快逗哭才罢休。

      她走后,母亲说她前一阵“落了运”如何如何。落运这个词我是才听说的。便打破沙锅问到底,说,啥意思啊,我不懂。

      母亲一顿才说,别急,听我细讲。你玉仔婆婆前一阵生病,送到医院被断定没得救了。送到家里就断了气,怎么都叫不应了。

    后事什么都备齐了,就差抬到山上去。

      当天晚上,很村里人都去送别。你奶奶吃完晚饭也去了,她一到,拍着床边就喊:玉仔,玉仔,你要走上路啊~。“上路?”

      上路,又是什么路?我不敢问。手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又或者像我们现实世界这种“各走各的上手”,右手之路?各行其道?大概“上”是好和佳的意思吧?

      但是奇迹出现了,我玉仔婆婆,被她一喊给喊得回了人间。于是就又匆匆送医院,在医院调养了半个来月。

      你不说,完全看不出发生过这些。除了她看起来有点迟钝。我惊讶道。

        我奶奶在我爸几个月大就出嫁到了邻村。但她对我爸一点感情都没有,更别提我们。她不爱我父亲,不爱我们。也许也没爱过我爷爷。那女人命硬克夫,嫁一个病一个,死一个。

      她躲着避着襁褓里的,我几个月大嗷嗷待哺的父亲。跟别人又生了四个孩子,后来不得不独自抚养。等我父亲长大了,她就又来拉拢人心,今天喊起去做这个,明天喊起去做那个。

        她强势,嘴巴毒。爱挑事生非。从小我就不喜欢她。因为她的缘故,母亲挨过很多次父亲的打。她教唆父亲:“老婆神,老婆神,三天不打起灰尘。”

        我小时候,平白无故也被父亲打过。缘于她说我们没教养,见了她不打招呼。我有时候低头走路压根就没看到她,即使看到了,对这个人从来没有过好感,我也不想叫她。

      多少年后,父亲说爷爷去世早,她那时还年轻,改嫁他人亦是人性。是可以理解的。她没带过父亲和我们,跟我们没感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我放下心里的结,这个人本与我们无关痛痒,那么就没什么可爱可恨的。

      有许多年回家我都绕路走。为的就是不从她门前过,我看一眼都懒得。

      最近几年,每进出看到她,便喊她一句:奶奶。但是,能少喊一句,是一句。

      她一次又一次跟父亲说我,白眼狼。说我生娃娃她拿了一百块钱来看,转眼见她又不作声。

      我每次都尽音量叫她了。我说。父亲没从前暴力了,不会站在他妈那边只听他妈妈说,就又不由分说打我。

      你看看,孩子们哪个都知道谁真心疼自己。哪一个惹不起,你要努力躲着。可她什么时候都跳出来,冷不丁就用言语伤害到了你。

        老爸为了维持一团和气的原因是家里势单力薄。所以宁可委屈我们,也要和他同母异父的几个兄弟抱团发展。每年,不管多不愿意踏进她的大门,都必须提着礼物去给她拜年。姊妹四个一人给她掏几百孝敬,父母经常拿钱探望,她甚至还到处说我们这一家没良心。要不是她,我家里就断了香火,云云。

      要不是你?我爷爷也许还活着呢!我心里想。天知道,你是不是勾引其他男人在先,谋害我爷爷在后?多少年了,我都在怀疑这件事。

      凭什么要别人非孝敬你不可?何德何能?种的什么因果?光生一下,孩子平白就能长大了?就得“饮水思源”了?那天下的母亲都该生下来就抛弃掉,反正一样的有孝敬,还累死累活的苦巴巴养什么娃?

      但我们什么都不能说。除了感谢。

      迷信的东西,她都懂得蛮多。她从后门把炕上的灰包走了,导致我弟仔到现在还不结婚。我们家火种被人包走后,家里开枝散叶多难?我跟母亲说。

      是啊。

      去年清明,她在我爷爷坟头边烧纸钱边哭,说我爷爷狠心啊,丢下她让她受那么多苦。其实她是哭她自己,哭她自己的命运。

      这个女人,也是苦命的人。但可怜的人也必有可恨之处!

      虽然我不喜欢她。

      火苗串起来,映红我和母亲的脸。她说中午要弄些糍粑来吃,某一刻我觉得母亲是很像我外婆的,爱笑且慈祥。每次去,都要炸点糍粑,或烤红薯片,或饼干叫带回家给弟弟妹妹们吃。

      裁金色花裙子,红色健美裤,漂亮的小凉鞋,或偶给过十块零花钱。

      恍惚之间,我为了要提外婆的竹篮子跟小伙伴去扯猪菜,在长凳上哭了一个下午,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那个六岁的屋子里,外公外婆到底去干什么了?外婆去喂猪去了,外公在田野里赶着耕牛犁田?

      她们从不打我,也不骂我。但我在地上耍赖也不太哄我。

      晚上,外公把我抱在腿上。他抿嘴喝口小酒,很惬意的样子。见我望着他,他问:小女仔,你喝吗?给你来一小口……。我没喝?还是喝了?到底我现在是知道生活的辛辣了。

      我看着母亲,怀念故去的外公外婆。我多希望他们都活着,他们都能够在我有能力的时候静候我回馈他们。回馈他们曾给予过我们的爱。

      我的眼泪是收不住的雨。为了不被母亲看见,我飞快地转身,走出厨房。

      为什么那些你看着无比烦的人,她一直活着,像鱼骨在喉,她活一天堵你一天。为什么那些那些你觉得无比重要的人,总是离你而去那么快。你活着一天,思念她们一天,直到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你仍然想她们来与你相见。像浮生六记里那个芸娘,临了她说梦见父母泛舟来接她。

      抹干眼泪,待平静了以后,我才跟母亲说,以后日子渐好,做事就不要做太苦了。悠着点儿过,要活长久一些。

      母亲轻松地说,我要像你们曾祖母一样,带完孙子,带曾孙子。

      我一只手拍拍母亲肩膀,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给点个大大的赞。老妈真是好样的!

      算命先生说你爸能活到八十多岁,我能活到九十多岁,就怕你们到时候看着嫌弃。母亲说。

    不会的,保证不会的。我顿时欣慰。心里轻松许多。

      夕阳西下。父亲下班回来,说他们学校旁边的露天舞台晚上演花灯戏。去不去看?一起去看呗。

      他兴致勃勃地打电话问了负责的同事,节目安排,以及开始的时间。

      母亲说,要去你们父女俩个去看。我累了,不想倒腾。

     

    花灯戏《嫂送妹》

      晚饭都吃得蛮快,小妹宝还不晓得什么叫花灯戏,但她积极性很高,跑来跑去说,去看花灯,去看花灯。

      顾不得路上晚风一吹轻微冷意。父亲开摩托走得很快,由于我习惯了蜗速,开得快便有些怕。虽然路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辆。

      妹宝冷不冷?叫外公车车开慢点,我们不着急。

      黑漆漆的路上,摩托车划破寂静。只听嗖嗖风过。车子一快,我就喊父亲慢点。父亲喝了一点酒,虽然没醉,但他情绪高涨。就有点怕他激动。

      露天剧场里八点多已经挤满了人,台上有剧团的学员在跳广场舞。

    父亲给妹宝找了个位于剧场中间的位置,让他坐下,叫我也过去坐着。说我穿着高跟鞋,站得累。我让他自己过去坐,他就说,别推让了,你不过去等下小孩子坐不住,会哭赖。

    等我弓背走过去在小妹位置上挤着坐下,一对跳探戈的中年男女上场。他们白天务农,种了好几十亩烟田,闲下来学舞蹈,业余爱好也可以经营得这么好。

      他们穿着质朴,但在那个舞台上,她们节奏合拍,收放自如。跳舞的男人特别潇洒,而女人,始终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不知情如我,觉得他们像恋爱中似的。村里人都说,他们夫妻俩的舞跳得溜。

    继而想到,有共同爱好的婚姻,可以那么快乐。舞蹈里的人可以那么青春,想怎么飞扬就怎么飞扬。

      外婆家的这个村落,我从小是熟悉的。巷子里拉二胡的老人,眼睛看不到。但他不是阿柄。我们一群三四岁小孩,每到他心情好拉一段的时候都跑去安静围观。一会儿看看他手上掉了漆的二胡,一会儿看看他手上的拉弦。甚至看看他泛白的眼球,猜测他到底是不是真看不到。

    他到底拉的是欢快,还是悲伤?在我们充满好奇,不辨万物的年纪里,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那时的剧台是临时用木头搭建的。对我们小孩子而言,有一头人高。唱戏的唱的好像是《花子审案》?村里有个老头,总是女扮男装,涂着厚脂粉,背上背个娃娃。用现在话说,那扮相简直辣眼睛。他一上台,总能引得观众大笑,人们或评价他把娃娃的哭声学得惟妙惟肖,或说把女人那些话语动作演得极好。但下一秒他又让人感到滑稽,怪诞。

      像妹宝这般大,我也如她一样望着舞台上的人物。喜怒哀乐全然不管,嘻嘻闹闹地爬到台上也挥挥长袖,装作一个善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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