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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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北风怒号，像一匹脱缰的烈马卷杂着地上的枯叶在半空里肆虐，打到脸上就和鞭子抽一样疼。

这是过了冬至的第三天，傍晚下学的时候，寒风依然呼啸。刘东刚走进宿舍门，打开空调，手机响了。

是张彩臣的电话。

“老刘，在学校吗？”

“在，我刚进宿舍。”

“来我办公室。”

“好！”

空调还没有送出一点热气，屋里脸盆内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

今天是周一，自早上到校后就没有来过宿舍。这样宿舍能少开会儿空调，省点电费。

刘东叹了口气，关掉空调，带上笔和本，走出学生宿舍楼。

张彩臣是学区校长，今年五十九岁，在这个院呆了几乎一辈子。据说早已跟领导打了退休报告，等待王局长批复。

刘东明显听出他喝了酒，按说他今天值班，不应该这样。莫非？

下午在办公室，李涛说局里的法规科换了科长。早上打球的间隙，一个县农公委的球友，说了县里好多局委要合并或分开的消息，涉及到的部门很多，刘东没在意。

刘东是临河镇小学校长，今年五十岁。原来在县城一所中学任业务副校长，五年前主动下乡支教，被局里任命为这所小学校长。

难道张校长的报告局里有了回音？刘东可没有接任学区校长的想法，只是想谁来当这个新校长。

现在是“一把手”时代，一个校长，将决定一个学校的发展方向。

临河镇辖三十五个自然村，人口近三万。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是全县最落后的乡镇，没有之一。

学区内有五所国办小学，五个教学点，学生1400多人，在册125名教师。

这几年民办学校迅猛发展，学生数开始超过国办学校。一些私立幼儿园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多数没有证件，属于非法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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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临河镇教育学区在临河镇小学内，有个独立的小院。

张彩臣的办公室原来是个套间，后来纪委清查办公用房，把外间腾了出来，做了学区的小会议室。

推开张彩臣屋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刘东体内的寒气瞬间消融。

两人对视一眼，都无声笑了笑。

张彩臣说，我喝酒了，有八两。刘东说，我刚才听出来了，有事？

刘东站在张彩臣的办公桌边，因为还有个文件需要马上发，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张彩臣翻开手机让刘东看：“我刚给和平打了电话，说话很难听，他说给我们的那三万元没有了。”

杨和平是县教育局主抓财务的副局长，和张彩臣的私交很好。刘东知道他们五六个人，有个固定的小圈子，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

看着张彩臣一副愤怒的样子，刘东不由暗暗撇了撇嘴角，心里好笑，嘴上却说道：“实在不行，就动个毛，听你的！”

“那好，听哥我安排。”看刘东要走，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又道：“坐下说。”

刘东穿得厚，屋内温度太高，沙发座垫上好像通了电暖，一会儿浑身燥热，很不舒服。

“刚才淑玲来问工资的事，口气很不好。”

“正常，她和李老师一样，不是来要钱，是来闹事！”

“也是，不让老李干食堂，老李有怨气。”

李有善是学校的老教师，在新建学校餐厅前，一直负责住宿生的伙食。赵淑玲是李有善妻妹，现在是宿舍管理员，负责女住宿生的起居。

看刘东没有搭腔，张彩臣坐在空调前的转椅上，开始诉苦：

“你不知道哥我有多难，马上该退休了，没有别的要求，能安安稳稳的就好。

老李干伙房干了几年，也差不多了，红亮非要干，我也很难。”

刘东点点头，道：“都一样，不在这个位置就不难了。”

张彩臣红透的脸色开始发紫：“老刘，谁干谁不干，没事就好，我可没有别的想法，谁要想沾一分钱，就不是爹妈生的！”

刘东急忙站起来道：“那是那是，都是工作，别着急上火，犯不着！”

看张彩臣的醉意越来越明显，赶紧告辞：“你先睡一会儿，第四节课开始了，我出去转转。一切听哥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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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刘东向外走的时候，寒风更劲，心也更加冰凉。

关于食堂的事儿，刘东很清楚，大家也跟明镜一样，谁也不愿意说。

看透不说透，是做人的基本智慧。

刘东刚到这里的时候，看到老师们中午吃饭对付的时候多，就成立了一个小伙房。李红亮自告奋勇当炊事员，刘东就顺水推舟，少安排了他上几节课，做饭也顶工作量。

李红亮的伙食搞得很好，老师们很满意，就是需要贴补的太多。学校的经费很紧张，让刘东犯了难。

时间一长，刘东了解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情况。后来有了学生住宿的时候，解散了教师食堂，由李有善来负责学生伙食。

值班教师随学生吃饭，不值班的话，需要交两元钱。

几年之后，学校新建了餐厅。刘东和李有善原来签了几年协议，餐厅还由李有善来管理。

餐厅投入使用前，刘东通过其它渠道，得到了李红亮要承包餐厅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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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李红亮做了两件事。

前年冬至那一天早上，天很冷，还有雾霾。李红亮带着两个记者，到学校校园内到处拍照。

刘东上班后就得知了这些情况，不大一会儿，张彩臣通知刘东到他办公室开会。

会议的主题就是两个记者正在局长办公室，把雾霾天气学生在外面吃饭给举报了。

刘东当即就说记者是李红亮找来的，解铃还要系铃人。张彩臣不听，只是要求刘东到局里把问题解释清楚，无论采取什么办法，让记者走了就行。

刘东只好到局里给了两个记者5000元，算做是对学校管理监督的辛苦费，中午又管了一顿饭。

回校后，刘东特别气愤，要求处理李红亮。张彩臣却左右而言他，最后不了了之。

去年国庆节之前，李红亮印发并张贴了大量宣传单，说学区张彩臣校长同意，国庆节开学后，所有学生到新建餐厅就餐。

刘东很意外，揭了一张学校门口的宣传单去找张彩臣。张彩臣说不知道这回事，也没有说怎么处理。

国庆节开学那天上午，李红亮挨着教室通知，让学生上新餐厅吃饭。一个班主任说得晚了些，被李红亮给骂哭了。

刘东立即找到张彩臣，还是像以往一样，继续玩太极推手。

刘东即使再傻，也终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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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天已经黑透了，校园内的灯亮了起来。风小了些，但还是刺骨的冷。

刘东把棉袄的拉链往上拉到头，尽量让寒风少向脖子里灌，走向六年级教室。

转了一圈，值班老师都在，学生人数也齐，没有请假的，刘东心里坦然了不少。

现在学生住宿了185人，每天下午加一个第四节课，两个晚自习，一个早自习。

刘东想过让所有学生都住宿，进行封闭式管理，一些家长反对，原因竟然是交不起孩子的生活费。

现在每月收200元，不能说收费高。问题是这些家庭都是孩子多，有的是三个在这儿上学，每月确实是一大笔开支。

在往宿舍走的路上，刘东把刚才那个电话甩在了脑后，开始琢磨需要马上向局里发的那个文件的内容。

再冷的冬天也会过去的，刘东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心里明白：即使再漫长的黑夜，也会有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