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英跳上车本意是逃跑,第一、伤人了,而且是重伤,伤人者本能的反应就是首先要逃离事发地;第二,对方人多,还有铁锹这种长家伙,根本没有胜算。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其实就是说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逃跑是才是上上计。可没想到大军居然砸了车玻璃,并跳上来勒住自己脖子。
工厂工人之间打架也常有,动起手来没得深浅,出现受伤也是正常的事情,可一旦砸了公家的财物,那可就要另算。有理的也变成了没理,打架可以私了自行处理,该看伤看伤,该拿钱的拿钱,但谁砸了东西厂,子可是要另外处理你。
老英一看损坏了汽车,这下子没法回单位交代,腾的一股火冲上脑袋。他握紧方向盘,估量了一下老疤躺着的位置,急速倒车就压了过去。
大军死死盘着老英的脖子,颠簸摇晃的汽车把他甩的根本不敢撒手,拼了命的往外使劲儿。眼角的余光发现老英倒车压向老疤,心说不好,松了一只手就去拽方向盘,嘴里喊,“停!停!停!”
老英此时已经是红了眼,双手叫力稳住方向,脚下油门一踩到底。卡车后轮被一个坑弹起,车上的煤像怪物一样腾起一团黑气,整个车厢腾空,发出极难听声音奔向老疤和瘦猴。
大军被这气势吓的手脚立时就软了,撒开老英,连连大叫着,“服了,我们服了!”,没等喊完就被甩到了半空中。可就是在空中,他还没忘了接着喊,“刹车!服了~~~”
混子打架很少有喊“服了”的,特别是有旁人在场的时候。老屁在毫无法抗能力的情况下,还是嘴硬的叫嚣“有能耐你踢死我”,这叫倒驴不倒架儿,拉硬儿。如果谁要是被打的喊服了,那这个人今后只能在对方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我特佩服金庸,老爷子把一个常常喊“投降”的韦小宝描写成在黑白两道混的风生水起,而且还完全没有破绽,读者完全没有怀疑,真的是大师手法。现实中你试试,分分钟叫你知道今后的人生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其实我理解金老爷子的“投降”本意大概是这样:许多动起手来的打斗,都是因为不愿首先低头做人,面子比生命重要,当瞳孔慢慢散去的时候,也许才知道那个词的意义,愚昧。
后来,大军的外号就叫“服了”,任何人都能拿他窝囊一阵子,踹一脚,打个嘴巴,然后哈哈大笑说,“喊‘服了’!”。
“服了~”大军从来不恼,你让我喊,我就喊。
老英当时头脑已经是不清晰,听到有人喊“刹车”,下意思的右脚松了油门,马上转到刹车上死命踩了下去。
卡车停下来的时候,老疤和瘦猴已经在车厢下面了,离车轮子只差了个阴阳的距离。
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厂子和官方不可能不知道,老英正发愁如何解释和交代的时候,大军居然把所有的过错都扛了过去,结果就是,他被劳教两年。
老英这头有何胜利帮着上下走动,最后伤人变成为保护国家财产而自卫,还差点当了那年厂里的先进个人。
老英心里过意不去,去管教所看大军。
“还好?”
“挺好的。”
“你怎么自己扛了?”
“总的有人为此付出代价吧。”
“那也不应该全是你的事儿啊。”
“呵呵,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恩,是挺没意思的。”
“走吧,我没事。”
“好。保重!”
大军临出会客室,迟疑了一下,转头,“谢谢你,英子,那可是两条命!”
混子都拿砍了谁谁谁几刀吹牛逼,砍的越多越有资本,更有拿替人挨刀吹的,那绝对是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刻,听的人都佩服的五体投地膜拜。
用血换尊严可以,那用尊严换命呢?而且是换别人的命。这辈子金鱼儿只见过大军一人。
老英望着大军的背影沉默了好久,最后喃喃道:这他妈的是条汉子。
......
自从老英扎了老疤,汽改厂一带消停好一阵子。以前是老屁和老疤这俩伙人轮着挑事,隔三差五的能听见大街上或住宅区里鬼哭狼嚎的打斗。如今老屁、老疤都被老英干倒了,这两拨人做了鸟兽散,想混社会的跟了何胜利,继续从厂子里往外倒腾东西,不想混的也就偃旗息鼓好好过日子去了。
不知道是从哪年开始,横穿汽改厂家属区的这条出城路变成了市场。先是附近农民挑着担子,白菜茄子辣椒黄瓜的卖些小菜,再然后多了卖肉的、卖日常用品的,还有就是卖早点的。从一个小小的集市,慢慢的就变成了个大市场。
老英常常在这吃早点,无非就是豆腐脑火烧或者豆浆大果子,又解渴又暖肚子,边城人大多爱吃这口,手艺好的,至今仍然是门庭若市。
这天老英刚刚喝完两碗豆浆,整进去5根油条,就听见背后有人大着嗓门骂街,回头一看,果然是楼拐角住着的王大妈。
老英打了2个饱嗝,慢悠悠的蹩过去看热闹。
这一看不要紧,老英就觉得天旋地转,心脏砰砰砰的跳的那叫一个快啊,受不了,实在受不了。
后来有人说,当天看见老英满脸通红,像一大早掫了一瓶白酒,一点一点挪到前面,然后就呆呆的站在那里。
王大妈骂的是一个卖拉面的摊位,以前没见过,大概是第一天出摊儿,占了王大妈家门口的过道。
路边拉面现在不多了,也就新区的大学附近还有几家,拉面生意离不开水,而且用量大,没自来水可就玩不了。以前路边拉面很多,大部分的市场都会有一家两家的,那时候人没那么讲究,吃饱饭就行,什么卫生不卫生的不在乎,就这样也没见几个人闹肚子。反倒是现在,饭店啥啥都要消毒,可消毒了你该闹肚子还是闹肚子,一点都不耽误。看来不一定是卫生问题,那只能是食材。从前讲究的是货真价实,现在讲究的是味道,各种添加剂保准你吃的香甜可口。
拉面摊儿上有两个人。一个四十几岁瘦瘦的老爷们,满手是面,点头哈腰地跟王大妈陪着笑脸。
另一个是个姑娘。
老英每次讲起这段,脸上都是一种沉醉的笑意,他说,她真美,长的呦,花一样的水灵。
老英说,门口的三丫、二妞根本没法跟她比,一个是天上的仙女,一个是地上的村姑。
老英说,她的手指像葱白儿一样的稀罕人,减一分太短,增一分太长,咋就那么会长。
老英说,她的脸蛋像抹了粉儿的鸭蛋,绒毛在朝阳中散发着光彩。
老疤也曾为这个姑娘做过一首诗:
你是我的梦中情人,
我不由自主的硬了。
何时把你压在身下,
我要吻遍你的全身。
老英听了张大了嘴,过了好半晌,“滚~~~”
老英最后说,姑娘、姑娘你真美!
说完,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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