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千利休在做丰臣秀吉的茶道老师之时,秀吉在利休的陪同下来到京都大德寺的大仙院。大仙院一向以拥有枯山水的庭院闻名于世。在大仙院里,秀吉让利休在室外插花。一般说来,普遍的做法是在室内插花,通过对插花的鉴赏使人品味自然之美,从而达到将大自然引入室内的审美效果。而在室外,自然界的花草树木有着无可比拟的强大气场,尤其是枯山水庭院,它对组群、平衡、运动和韵律等需要充分权衡,其总体布局相对协调,以至于稍微改动一点点便会破坏该庭园的整体效果。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使插花与庭院的山水协调一致无疑是一件困难的事。
利休在思索之后,将目光定格于窗外一块略高于地面平坦的大石头上,突然有了灵感。他从大仙院的器物中选出一个铜花瓶,用水淋了一下后放在大石头上,并在铜瓶中插上了花。在枯山水庭院中,虽然名为“枯山水”,但是并没有水,一个浇了水的铜瓶立在的石头上,就如同在山峰之上矗立着一座亭子,暴风雨来临之际,海浪翻滚,而亭子依旧安静的屹立在山顶,同白砂、石头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茶人同禅僧一样,在思想和修为尚未成熟时,必严守清规戒律,刻苦修炼,然而一旦达到悟的境界,便不再受任何拘束,跳出了规则的圈限。这并非为所欲为,任意胡来,而是在意识之中已不再有规则的束缚,所作所为却又无不恰到好处。茶道是枯寂的,拙朴简单的,也是自然的。在茶道这门修行的艺术之中,并无规则可言,有的不过是由茶至心,再由心至茶的“领悟之路”。
某一年,茶人们都在盛传利休家中满园的牵牛花争相竞艳,十分美丽。听到这一传闻的丰臣秀吉便示意千利休在某日的清晨为他举行一次茶会,以欣赏那满园的牵牛花。当秀吉兴致勃勃来到利休家里,走过茶庭时,却看不到一朵牵牛花。秀吉以为是谁在捉弄他,因此不禁恼羞成怒,秀吉强忍怒气,穿过茶庭来到茶室,突然发现按倒的壁龛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洁白的牵牛花,其花之上的露珠欲滴,显示出无限的生命力,秀吉为此大吃一惊。一瞬间,秀吉品味到了从满园盛开的花丛中无法感受到的另一种美感与意境,品味到了枯寂之美与心灵的震撼。原来,在秀吉来到茶室的前一日晚上利休特意拔除了茶庭中所有的牵牛花,只留下了一枝插在茶室里。只留下了这一枝花是千利休为表现牵牛花的内在世界所作。有“一花一世界”之意。而这种独特的艺术手法被后世茶人所推崇。为继承千利休的艺术信念,自此后茶人们便不再将牵牛花当作茶花使用。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常异,修道领悟的能力不同,自然对周围事物的体会各自深浅不一。常说日本“武士道”是一种死的艺术,利休的“茶道”是一种生的艺术。从利休只留下一枝牵牛花作茶会的行为中,更能让人明白“生的艺术”是何种意义。牵牛花短暂的生命,被利休提升到一种纯粹的枯寂美,不仅赋予了牵牛花更多生命的意义,更让人明白“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佛陀”的禅理。
有时,越简单,越美好。哪怕一杆枯枝,也能成为一种境界。利休在做丰臣秀吉的茶道老师时,丰臣秀吉让他表演茶道中的插花,按照惯例,插花须用筒形的器皿,而秀吉却故意刁难,事先叫人准备了一个铁盘,并在里面放了一些水,还有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在场的人都为千利休担忧。利休神情严肃而悲哀,将那在雪地里挣扎了一个冬天刚刚爆发出全部生命的梅花拿在手里,将花朵和花苞一点点揉碎,让它们随意飘落在铁盘中的水面上。生命在众人面前被毁灭着,最终只剩下一枝光秃秃的枝干上带着三两朵残存的花苞,气息奄奄地斜倚在铁盘旁边。这是一个震撼人心的过程,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铁石心肠的丰臣秀吉也落下了眼泪。
生命沉重而美好,美好而脆弱;艺术严肃而悲哀,悲哀而震撼。美的创造毫无界限,也从未曾有过规则,艺术中震撼心灵的体现不过在于人生道路上不断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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