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
很多年以后,程蝶衣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做作的屈膝,世故的言语,一路走来,雪花屏蔽了嘲讽和孤独,十里长亭泫然也皎然,小小少年,一语不发。她竟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一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晶晶亮,啊,她怎么有那么大的决心,这个窑子里的女人,磨剪子,戗菜刀的吆喝,逼仄的巷子,指非指,埋没,像是剜了心上的一块肉,后来,他也学会了倔强的样子。
很多年以后,蝶衣还想到这个叫菊仙的女人,自以为是,大胆,孤苦无靠,好像一堆垃圾里出的孕养出的美人,自己见到她,发疯到只会嫉妒了,他知道,她也知道,彼此嫉妒罢了。霸王硬上弓,竟是妓女赢了。抖落的良善,留在湿润冰凉的地板上,无人问津,只是嫉妒罢了,妓女没有资格施舍。
那个妓女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之后,自己就没有母亲了;这个妓女的笑灿灿然的样子,从此自己就没有霸王了。
戏子
八大胡同,妓院,戏园子街,喜福成科班,
京城戏曲荟萃一堂,风流韵事集聚一锅。都是下九流的地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地缘关系,谁也莫作清高。
院子外,才是胡同,是老北京人的风筝和蛐蛐,是声声动人的吆喝,是角儿们演唱和老百姓的喝彩,大门一关,师命大过天。从龙套到角儿,是小癞子看不到底的路。
挨打,更像是常态,不谈尊严,无关私怨。
不反抗,最初大概是迎接更严重的打的惯性,以致埋进骨头里,让成了角儿的艺人又爱又恨,但这都是后话。
手,脸,屁股,后背,站立,俯卧,疼,痛,麻,辣,再往下,就是没有感觉,快活的似神仙了,周围的喧闹渐渐淡化出身体的感觉之外。讨饶比承受疼多了,他知道,一切还清醒,尚在。想哭的时候,想到纷纷扬扬的大雪封路,再也找寻不见,天地夐远,无门可入,那个可以给他庇护的人没有给他忍痛留下的机会了,生我何用,不减狂骄。
他唱戏不是取悦谁,如果有的话,为了段小楼,那么青木算是,可是青木是爱戏的,青木可以听戏,国民党不可以,劳动人民也不可以。
他是天地间的标致人儿,绝不容许美丽玷污了的形象。
金鱼和糖葫芦
他不会忘记,金鱼缸里絮絮的乳白色,难受的发慌,也许,还有屏风上点点的光斑,而他,躲在屏风后吸毒的样子,病态的,爱也是,从一开始。段小楼是蝶衣的命门,伤情处,高楼望断,虞姬虞姬乃若何,戏是戏,这会他倒做不到了入戏了,“且自开怀饮几杯”,饮成了贵妃醉酒,终究逃不了君王爱恋,又受不起始乱终弃。
最爱,是戏台上的霸王,一招一式都是固定好了的,霸王劝离,虞姬自刎,倘若命即如此,就随而往之吧。
小癞子得不到的糖葫芦,小豆子得不到的霸王,小石头得不到的菊仙,听到触动心事的吆喝,是否你也会回头,但眺望过后是什么呢?一台一台戏。
姬别霸王,粉墨
蝶衣是爱的,对戏曲,爱和恨,恨是为其不争。从冬到夏,寒来暑往,迎接而非等待,踏雪的吱吱呀呀声,田田荷池里飘来的清爽的风,忽而很多年过去了,梦里还是一群少年意气风发的呐喊,单纯的一心一意的追求。
君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早就做好了准备,也是一心一意的,有时候也问自己,从哪开始的呢?出逃,带来的走投无路还是翻然悔悟,耗在戏上的苦和泪,师哥的烟袋,烧袍子的决绝,啊,是了,看着自己的眉眼,大概是不忍离去,“虞姬为什么死”,忠贞一人,忠贞一事,到一世。
偏凤绢花如意冠,点翠泡子,爱极了这身行头,在戏台上的亮相,比虞姬本人是不是还要美几分?
水钻头面亮闪闪的,锦鸡翎又柔软又漂亮,有那么一刻,虞姬的霸王是不是不在戏里了?袁四爷也是懂戏的,而且是爱护戏的。
师傅是更大的戏痴,行走了一辈子,砸场子也见过,弟子叛逃也承受,倒末了了,走进戏里,不出来,“这里边儿啊,有做人的道理”。
一入梨园,半世熬煎
像是宿命的样子,漂泊在人世,不痛不痒,真真是难极了。
下一世,还是你的霸王我的虞姬,不需要谁来安排演出,不需要在勾画的花脸之后对视,贱妾自来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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