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十分,海平面泛起红晕,空中还悬挂着几颗明亮的星在闪烁着,天色已经开始由黑变蓝,小岛上的房屋都逐渐清晰。道路上偶尔驶过一两电动车,引得谁家的狗狂吠,只有路上的灯光还停留在昨天的样子。
面对大海的那家海产小铺子打开了卷帘门,从里面走出一个一米八五大个子的中年男子,上面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下面是一个花花的大裤衩,脚下一双人字拖。男子头发直直的竖着,虽然不像赛亚人一样夸张,但是也足够让陌生人斜眼偷看的程度了,嘴巴上面留着一道不长不短的胡子。单拎出来哪个部分看的话,这人真是其貌不扬,但是搭配他常年打渔风吹日晒出来的黑皮肤,平时搬重物多身体不至于松垮,脸上也没多少褶子,看起来颧骨分明,整体倒还过得去。他整理好卷帘门,转过身看着路对面的大海使劲抬了抬胳膊,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点燃之后倚靠着门口旁边的空筐子狠狠地吐了口烟。
“阿龙啊!又是第一个开门的?”路过的熟人笑着随便寒暄道。
“生意不好做嘛!早点开门抢生意啦!”
“找个老板娘喽!”说罢那人就笑哈哈走开了。
一大早上的,真是烦人,阿龙往嘴里塞了口烟皱着眉头又狠狠吐了出来,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瞪了一眼。
阿龙这辈子没谈过什么恋爱,年轻的时候学习不好,跟着社会上的人当混混,那时候阿龙瘦骨如柴,没有哪个女孩看得上他。后来阿龙经常逃学被他老爸发现了,一气之下把他从学校拖出来,让他跟着自己出海打渔,这渔一打就是几十年。阿龙自己老觉得很忙很累,其实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他父亲在做,可以说给了他充足的时间谈恋爱,只可惜找上门的只有买鱼的大婶们。他唯一一次刻骨铭心的恋爱还是暗恋,因为辍学让他总感觉自己低人一等,可他偏偏就喜欢那种有文化有气质的美女。然而暗恋让他痛苦折磨,因为他的懦弱,暗恋的女孩嫁人了,至少在阿龙心里是这么想的,那几个月他因为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干活的量和吃饭的量比平常多了两倍!因此变得壮了不少。他老爸也为他操过不少心,给他找过媒人介绍了几个女孩,他都不肯见,还为此跟他老爸吵过架。他扬言说:“我要找随时都可以找得到!”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找过。要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明明也好想拥有自己的女朋友和一个小家庭。
最近生意不是很好,阿龙早早收完摊拎上一打冰镇啤酒就会跑到海边沙滩上躺着,感受白天太阳晒过的沙土的温度。他很喜欢大海,即使在海上打渔这么多年,已经五十几岁,他依然享受海上的风,海边的云朵和不远处微微漏出底基的灯塔。有时候他会幻想自己和美女在沙滩跳舞,然后旁边突然滚过来一个调皮的孩子。
天逐渐暗下来,阿龙想着这些东西,一边往肚里灌酒,逐渐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忽然看到海上的浅滩上有一个人影,阿龙揉一揉眼睛晃一晃脑袋,看起来还是模糊不清,于是他摇摇晃晃连走带爬地朝那人影走去。离近了看才发现是一个陌生女子,愣愣地正要往海中去。
“啊喂!你干什么!”阿龙朝那女人大吼一声。
女人被阿龙这一吼吓住了,定在那里左右转来转去,仿佛才发现海水已经没及她的腰了。还没有等她完全回过神来,阿龙已经把她扛起来往岸边走了。到了岸边,阿龙毫不客气地把那女人往地上一摔,喘起了大气,女人慌忙爬起来要跑,不料被阿龙拽住了脚脖子
“你干什么去?不会又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跳海吧!那我可救不了你了。”
“我不会再跳海了,我要回家”女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简短的回答。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阿龙看她这副模样,保不准又会出什么事情,连喝的一打酒都被这女人吓醒了。
“我可以自己回去……谢谢你”说完,女人好像正常了一样慢慢悠悠转身起来走了。
阿龙紧紧跟在后面。走在路灯下,他才得以观察着这个女人,个子不算矮,浸湿的衣服让她的身材曲线很明显,还算不错。“就是有点重!”阿龙心想。女人默不作声,阿龙也不好开口说话。
半路上突然听到有人一边着急忙慌地喊着一个名字一边朝那女人跑过来:美妤?
近了才看清楚来人是岛上一个民宿的老板,也是阿龙的老客户,她看到美妤这副模样,一脸慌张地对着美妤说: “你去哪了?连消息都不留下一个,叫我们好找啊!”说罢看到了阿龙:“阿龙啊!你们……”
阿龙怕老板误会急忙打住:“啊……常老板,这是你店里客人吗?以后得看好啊,这大半夜出去寻死觅活的,把人吓出心脏病来。还好是被我看见了”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阿龙长舒一口气,甚至还有点骄傲。
常老板尴尬地对阿龙笑了一下“谢谢你啊,阿龙。时间不早了,我先带她回去了,改天我再好好谢谢你”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阿龙对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头绪,回到家只要闭上眼睛就自动蹦出来刚才的画面,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也还在重复地救美妤。
第二天阿龙照常起床很早,照常站在门口抽烟,照常跟人寒暄。但是他很期待民宿老板过来找他道谢,甚至希望昨晚那女人亲自过来道谢。可是他左等右等,没有一个人影。阿龙突然想到民宿老板的订单,于是打包好鱼,关了店门去了民宿的方向。阿龙对于自己这种心理非常厌烦,因为明明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可他真的很想很想再见到那个叫美妤的人。
还没有到民宿,阿龙远远地看到一个戴帽子的女人一手捂着帽子一手扶着自行车要去什么地方,他一眼就认出那个身形,于是转了方向,直到女人也看到了他。
美妤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黝黑黝黑的男人,到抽一口气,阿龙迷惑地看着她的反应,顺便看清了她的脸。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的样子,也许五十多,总之不是很年轻,可是给人感觉很好相处,她的眼睛大概是整张脸上最漂亮的部分,额头上还有一道疤痕。然后美妤终于开口说话了:“昨天晚上吓到你是我不对,你也不用这样跟着我吧!”说完把帽子从头上抓下来扶着车就要走。
阿龙突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我不是跟踪你,这里有常老板的鱼,我去送鱼”
美妤尴尬地笑一笑,手指抠了下自行车把手:“哦,民宿在那边”美妤指着民宿的方向,说完更尴尬了,她突然想到自己才是那个外地人。阿龙看出了她的尴尬,然后假装安慰她道:“是吗?”然后两个人默默尴尬地分开了。
常老板看到阿龙十分惊讶,但还是接过鱼表示感谢,阿龙一边帮常老板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起了美妤。可常老板显然不想多说,挥挥手让阿龙回去了。阿龙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一个像美妤这样好像天生就认识一样的人,就连年轻时候暗恋的那个女孩也从未曾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阿龙时不时会分析一下自己的这种心理,他担心自己会是个心理变态,毕竟没有一个正常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还会动不动就想找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该不会自己是个变态狂,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可是无论如何阿龙大多数时候满脑子都是美妤。
有时候缘分真的妙不可言,美妤自从被阿龙救了之后就经常偶遇阿龙,这让美妤坚信缘分这一说。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倒霉,哪怕到了四十七岁。年轻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脑袋也摔得有点坏了,学东西学得慢不说,记忆力也不好。没有什么好前途,赚不到钱,一直都靠家里接济。可美妤结过一次婚,对方是一个比她大两岁的胖子,当时胖子用结婚的诚意打动了美妤,对她简直好到无法形容。美妤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嫁出去了,因为她真的不想再自己赚钱了。可是胖子偏偏有一个缺点,就是赚来的钱都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而美妤总是死鸭子嘴硬,宁死也不要低头求胖子给她钱花,可是她自己又懒得去工作。就这样过了她自己都数不清的几年婚姻生活,他丈夫突然出车祸去世了。这时候美妤甚至有点开心,可她很快发现自己依旧没有钱,因为胖子把钱都给了他爸爸!美妤觉得回家很丢脸,于是她四处找朋友借住。每次回想起自己这么大年纪还不稳定,身边没钱没亲人,美妤就感觉这世界停止运转了,好不起来了,于是看到大海就像魔怔了一样,她想人死在海里的话会不会比死在人面前更好一点?反正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人,也没有任何理由让人给自己收尸。
美妤专门挑了晚上去的海边,一方面不想让人看见,一方面自己看不见海有多大,这样就不会恐惧了,她当时真的是想死。她只看到海滩上不知道谁留下来的一摊东西,倒没什么关系,这是她所见最后一件人间的东西,她心想。她闭上眼睛向海里慢慢走着,这一刻,美妤的脑海里不断闪现过去的时光,不是那些痛苦的画面,而是无数个令她快乐的事情。
美妤喜欢动物,她曾经养过一只哈瓦那犬,那只狗狗很调皮,经常把自己搞得很脏,但美妤一点也不会讨厌它,即使美妤没有钱,也要买各种狗狗用品给它,学习怎样给狗梳理毛发,而这只狗狗也好像很懂事,经常用各种表现逗美妤开心;美妤喜欢看书,尤其喜欢古典文学和近现代文学,有时候她甚至想活在书里,那些书支撑她度过无数个郁闷的夜晚;美妤喜欢独自旅游,她好喜欢山山水水,蓝天白云,还有很多渴望但没有去过的地方;美妤喜欢买衣服,她一直自认为自己是个衣服架子,什么好看的衣服都能穿,所以极其痴迷于买衣服,手里有点钱就要胡买衣服,买了又不穿,但她就是喜欢;美妤还喜欢和家人一起聊天,从小她就喜欢粘着父母,有什么心里话从来不在心里憋着,一股脑都会告诉父母,惹他们生气,逗他们笑,美妤想起他们奇怪的表情心里就暖暖的。除了这些美妤还有很多喜欢做的事,自从她结婚以后,一切才变得那么现实,什么房子车子养老……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幻想破灭得彻彻底底。
想到这里美妤睁开了眼睛,是啊,胖子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给她,可那些本来就不属于她,毕竟她也没有给胖子生个一儿半女。突然她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啊喂!你干什么”
美妤这才发现海水已经没及腰了,她看着那个人影一步步挪过来,心里慌了,她不确定这是个什么人,也许是个坏蛋也说不定,可她现在不想死了。没等她看清那人的脸,已经倒挂在那人宽大的肩膀上。
“我得跑,不能给坏人任何机会”美妤想着,那人把她摔到沙滩上,差点把她骨头摔坏了,但她咬牙也要爬起来跑。可惜沙子太软,她的脚不断打滑。
“你干什么去?不会又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跳海吧!那我可救不了你了。”那人不耐烦地说道。
美妤才知道这人是来救自己的。“我不会再跳海了……我要回家”她镇静下来说。可这人一定要送她,美妤有点急了,她一向是这样,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住在哪里,是干什么的:“我可以自己回去”说罢又觉得自己有点太不识好歹,毕竟人家刚刚是在好心救自己,于是赶忙又补了一句“谢谢”。
美妤回去的路上头也不回一下,但她知道那人还在自己身边,她回想着刚刚的事情,谁能想到沙滩上竟然能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这人好像是个本地人,万一他把事情到处乱传,那她在这个最后落脚的地方都待不下去了。“美妤?”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美妤回到家被朋友狠狠地数落了一顿,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件事是她不对,不仅让自己陷入危险,也让朋友陷入自责之中,现在朋友说什么都是应该的。等她们都冷静下来之后,美妤才又想起刚刚那个中年男人,原来叫阿龙。不过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敢开口问一下阿龙是个什么人。
尽管美妤心里很感激阿龙,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亲自道谢的,因为脸面已经被自己丢尽了,她的心理承受力只够她丢那么一次脸。为了弥补自己的不对,她努力逗朋友开心,终于获得了原谅,再三向朋友保证不会再做傻事之后,她推着自行车想去海边吹吹风。
走到半路美妤大老远就看到阿龙骑个摩托过来,她立刻掉转了方向,以免和阿龙撞上个照面。本来以为躲过去了,结果从她身后穿出一辆摩托车停在她面前……她真的尴尬到想随便挖个洞钻进去。阿龙笑起来莫名有些好看是怎么回事?美妤心想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帅小伙吧!之后再没多想。可阿龙却想尽办法有意在之后的几天去偶遇美妤。
本来以为两人关系可以因此变得亲密一些,结果没几天两人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小岛,大家都以为两个人每天见面一定是有什么猫腻。看到美妤都用方言问候打趣,虽然她听得半懂不懂,但依然礼貌地回应微笑。若不是朋友告诉美妤那些流言蜚语,她怕是永远不清楚为什么岛上突然出现那么多认识她的人。这让美妤很是丢脸,她觉得自己已经过成了这副模样,刚刚死里逃生要好好生活,面对的问题就是解释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还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是美妤偏偏不是那种喜欢跟人闹别扭的性子,解释不清那就离开,这就是她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当即打包了行李就要走,可是打包完东西,又一屁股坐在床上,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第二天,美妤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开始主动联系阿龙。这让阿龙也非常的迷惑,也许她突然明白了阿龙的好?好像也不是。阿龙固然长得帅气,但是美妤对帅气的男人有一种不信任感,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一点。
看到美妤和阿龙腻在一起,当地所有人都替阿龙感到高兴,他们自己也开始盘算要尽早解决婚姻大事。
“嗯……阿龙,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美妤沉默良久终于拉住了阿龙的手说。“我不想骗你,但是我之前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不会强求你和我结婚的。”阿龙一点也不吃惊,他早就猜过各种有关美妤的可能,现在他只想和美妤快点结婚。
“你如果没结过婚我倒是不敢娶你了”阿龙开玩笑道。
美妤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他们办了一个小小的婚礼,因为美妤不喜欢太隆重,连婚纱都没有穿,两人只是逐一拜访了岛上的亲人朋友们。
婚后两人的生活让阿龙有些不习惯,但他想到过不了多久家里可能还会有更多人,就乐不可支。可是阿龙等了很久很久,美妤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这让他逐渐有点焦虑。而且阿龙发现美妤喜欢搞一些没有的东西回家,对他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整天活在幻想的日子里。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想有个普通的妻子和一个属于自己的后代。但是想想美妤吃过的苦头,他还能有什么要求呢?阿龙深深觉得:作为男人,要对自己的女人负责。
另一边美妤很庆幸自己终于不再流离失所,她又可以快乐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反正阿龙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美妤唯一不想做的就是生孩子,一方面是美妤年龄太大了,非常明白现在生孩子会多危险,一方面是她不觉得自己可以照顾好一个孩子,因为她连自己都养不活。但是美妤也明白,阿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没有那么多时间和钱陪她玩,作为他的妻子,要理解自己的男人。
他们就这样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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