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地说,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上海人,是指祖籍在上海的人。上海的人,是指祖籍不在上海而仅仅只是肉身在上海的人。
上海是座移民城市,祖籍不在上海的人,远远超过上海开埠之前散居海滩的本地人。即便是开埠之前散居海滩的本地人,也是浙江沿海一带的渔民,到那里以打鱼为生,久而久之,繁衍生息,由一人到多人,由一家到多家,由一代到多代的。史实资料证明,上海的发展壮大,得益于海域的开放,得益于商业的发达。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几乎每个上海人,都不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之所以自以为和被以为是上海人,是以某个年代划分为界限的。那个年代之前在上海的人,被称为上海人。那个年代之后在上海的人,被称为在上海的人。
后来的说法变了。重新划定一个时间界限,之前的,被称为老上海人,之后的,被称为新上海人。
这是官方的说法。而民间的说法则不同。民间的说法则是以常住户口为界。有上海市常住户口的人,被称为上海人,反之则被称为在上海的人。还有更为冷酷的划分,会讲上海方言的人,被称为上海人,反之则被称为外地人。
民国时期的说法,后来逐渐销声匿迹了。那个说法是,上海市的黄埔区范围内,才算真正的上海市,而黄埔区范围之外,则被称为乡下,在黄埔区以外居住的人,被称为乡下人。再后来,这个乡下、乡下人的界限划分,延展到苏州常州那里去了。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有民国时期过来的人,互相打招呼时说,侬到啥地方?阿拉到上海去。他说的上海,指的就是南京路那一片了。这类对话,往往把外地人弄得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外地人对上海的好,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外地人对上海的不好,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外地人对上海的不好,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自己常常被在上海的人称为乡下人,那种投射过来的目光,充满着蔑视、鄙视、歧视甚至是敌意。无论自己身高几分,那种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的。他们依仗的是什么呢?或者说,他们之所以这样做的底气,是什么,有多少,从何而来?至于这些,他们是不管不问的。其实,在外地人看来,那些高楼大厦,那些霓虹闪烁,跟在上海的绝大多数人,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具体关系。要说非有什么关系的话,那也仅仅只是出现在他们视线里的风景而已。道理很简单,那些风景里的组成部分,在客观层面和法律层面上,不属于他们。
然而,这些并不妨碍他们俯瞰外地人。在他们看来,上海永远是繁华的,上海之外永远是落后的。与此同时,即便是再富有、能力再强的外地人,在上海的人看来,也是土包子,也是乡下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这种在上海的人,看不起外地人的现象,得到翻天复地的改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海内外人,潮水般地涌进上海滩,一波又一波,一代又一代。在这种改变过程中,越来越多的新上海人,不再学说上海方言,而只愿意学说普通话,由此使得上海方言,大有退出家庭生活、社会生活的趋势。鉴于此,建议抢救上海方言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毫不客气地说,这类呼声,收效甚微。
上海是个竞技场,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到上海两个机场和几个火车站看看就知道了,涌进来的人,冲出去的人,数量几乎一样多。
上海就像一辆公交车,座位是有限的。有幸得到座位的人,是幸运的。那些暂时得不到座位的人,哪怕一直站到目的地,只要人到车里,便立马精神状态良好,庆幸自己是个幸运儿。而那些还没挤进车里的人,则会继续站在车站台阶上,翘首以盼车的到来,一旦车子到了眼前,即便人满为患,也要拼尽全力挤上那班车,哪怕仅仅只是挤进去一只胳膊一条腿,另一只胳膊和一条腿仍在车外,也是绝对不愿放弃的,因为他不知道,下一班车在哪里,什么时候到,能不能再挤进去一只胳膊一条腿,都是未知数,而眼下抓到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一旦自己挤上了车,尤其是自己坐到了座位上,便会立刻产生至高无上的优越感,居高临下地怪责那些站着的人,为什么不去等下一班车,为什么非得要站立着遭受那份罪,或者,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早已远去,还在跟着车屁股后面不要命地奔跑,从而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站立时的艰辛和屈辱,自己曾经追赶着车子远去时的无助和无奈。好在世间自有公理在。无论是有座位的乘客,还是无座位的乘客,到了目的地都要走下车,都要奔向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
此时此刻的上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人正在涌进来,有人正在冲出去,尤其在早高峰、晚高峰这两个时段,鼻尖紧贴鼻尖、脚尖紧靠脚尖的尴尬状况,仍在进行时。
此时此刻的上海,有人梦圆,有人梦碎,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酒醉,几家流落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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