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背叛

他呵地一声吐口黏痰吐到那女人身上。刹那她脑子里涌起了昨天他说过的话，业已不复存在的诺言，她不再是他亲爱的，不再是，而是不要脸的婊子。恍恍惚惚她感觉到内裤湿漉漉的，她不自觉地紧紧夹着腿，隐约感觉到一种奇妙的舒服的信号。她似乎闻到一股腥骚的味道。他身后是空荡荡的电视墙。电视已经不在了，门半掩着。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到自己遗失在梦乡。于是她大笑了声。这笑声让她心跳加速，也吓了他一跳。他斜乜她眼，眼神流露出怪异的光，身子凝固了，那个姿势保持了几秒后又松动了。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穿好衣服的。眼睁睁看着他推门出去。防盗门应声而关，那一片身子就这样消失了，最终成为一遍遍不断湮灭又不断模糊的记忆。蕾丝边内裤就静静地躺在脚踝下方，躺在两个沙发垫的微小空隙处。唉，一些东西总是不经意间失去，从指缝间溜走，坠落向一场无法不后悔的虚空。她轻轻地穿上衣服，一位白色过臀短裙，顺手抓起一颗皮套将头发胡乱扎了起来，甩到脑后，光着脚丫斜坐到那张椅子上。

一条腿搭在实木扶手上，另一条腿蜷缩，脚蹬着椅面，喝了两口的矿泉水放在后面，她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指甲，脑子里一遍遍地播放三年前的记忆，似乎又感觉到他站在面前，满是不屑的目光，呵地一声从嗓子眼里吐出口黏痰，吐到她身上，吐到她肚皮上。唉，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于刹那消逝不见，再也没出现。起初她以为他还会再来，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或者一个星期半个月。气消了，就会再来找她，两个人腻在沙发上，腻在卧室里，腻在厨房，继续美好时光。她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一定。她几度拿起手机，划过他的电话号码，划过他的微信。一片空白如他消逝于防盗门后面的身子。她矜持地放下手机，目光迷离。渐渐地她感觉到青春是那样地贫瘠，她开始接受闺蜜的怂恿，和另外一个男人约会。听说他家开了家石材加工厂，听说他妈离婚了，一个妇道人家支撑着一个家。第一次见面是在大直路那家湘菜馆，两个光头男人，他是其中之一。他管另一个光头男人叫李哥。他侃侃而谈，频繁为她夹菜，虽然她一再说不喜欢辣。她闺蜜却吃得挺香。她喝了酒。事后她掐了片。据说她吐得狼藉，把他的车都吐脏了。醒来时躺在禧龙宾馆，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他递给她一枝烟。

或许时光错乱了，顺序颠倒了。记忆陷落于混沌。椅子下矿泉水瓶里装的不是水。他消逝的第七天，她将那缱绻过浪漫的沙发处理掉，还有那张大床，他留下的衣服。他的衣服被她扔进楼下的垃圾箱，还有他收藏的一套生肖币，一双红色限量版运动鞋。屋子里空荡荡的，卧室换了张单人床，客厅换了小电视，厨房摆放着餐桌，卫生间摆放着她的牙具、洗漱用品和拖鞋。现在，再没有他的气息。她的衣服，内衣内裤却时不时找不到了，还有袜子，口红和眼线笔等等。她不再划手机，先是偶尔发呆，坐在门口，背对着防盗门。后来发呆成为习惯，包括每次冲完凉，身子裹着白浴巾，臀部安放到椅子上。她不再涂指甲油，也不再化妆。唉，女为悦己者容。她现在能为谁悦呢，虽然她现在还是喜欢穿白衣服，她的许多衣服都白色的，包括白色袜子。他说过她穿白衣服好看。指甲里能有什么呢，真菌，灰垢，还是不断摇曳不断刺痛的记忆？三年后，她依旧一个人。对于她来说那天俨然已经演绎为一场挥之不去的梦。此后的每一天都不过是重复，此后的三年不过是同一天的反复延续，无限拉长。她开始酗酒，浑浑噩噩，就像一个深锁闺房的怨妇，每天早起都会头痛欲裂，走出屋子又要保持矜持，头颅高傲地抬起，无欲无求的模样。一个三年过去了——唉，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可以虚度呢。三年后的一个秋天午后，天空飘着细雨，街边满是凋零落叶，走在契丹人小校场的她一扭头就看到了当年唆使她喝酒的闺蜜，她穿件浅灰色羊绒大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有说有笑。她刚要上前打招呼，却一下子愣住了：那男人，一张熟悉的面孔倏忽闪现。她不清楚他们到底看没看到她，或许时光沧桑，他们没认出她，总之他们匆匆瞥了眼就与她擦肩而过。那一刻她呆住了，被震惊了。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想到，自从他消逝，她的闺蜜也跟着从她的世界消逝。后来她不知道那天是怎样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一切的一切就像昨天刚刚发生的，他呵地一声吐口黏痰，目光满是不屑。恍恍惚惚冲过凉的她裹着白浴巾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搭在椅子外侧，另一条腿紧紧夹过来。她不自觉地紧紧夹着腿，下体毫无防备地流淌出湿漉漉的黏液，她迷离地回想起许多细节，与他的初次相逢，初吻，他的微笑，他握着不断融化的冰淇淋站在街对面故意气她，他到公司接她引来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一个个暧昧的片断，他抱着她穿过客厅，他一粒粒解开她的衣扣，褪掉她的裤子。乱糟糟的，恍若隔世又恍若昨日。光线不断变幻，似乎几秒钟就吞噬掉了几个世纪。她摆弄着指甲，记忆涌进又涌出，须臾之末脑子陷入空白，眼神绽放出虚空。

（广东省龙门县城，2023.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