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最好吃的烧烤,是出自我家老邻居之手。
小的时候,邻里之间相处得特别好,从一楼到六楼男女老少没有不互相认识的,谁家有困难叫一声,大伙儿准一呼百应。夏天的夜晚,大家都从自己家里出来,到楼前纳凉,老人们坐在小凳子上,手拿蒲扇,互道家长里短,大人们光着膀子抽着烟,三五人聚在一堆谈天说地,我们这些小孩子在附近捉迷藏,大人们聊完了天,我们就被捉回了家。冬天的时候,几家相处比较好的邻居闲来无事会互相走动,到对方家的热炕头上聊聊天,打扑克,织毛衣,难捱的冬天,在邻里互相走动的日子里慢慢地熬过去了。
我们的老邻居“二大爷”就住在我家楼上,他们家是我们家的好邻居。大家叫他“大玉子”,爸妈让我叫他“二大爷”,其实他也没那么大的年级,只不过比我父亲大几岁,但在我们那里,只要比父母年级大一些的长辈都叫“大爷”,我也不知道小的时候我有多少个“大爷”,爸妈让我叫我就这么叫,反正比他们年纪大。二大爷在邻居里人缘好,脾气温和,他遇到人总是笑呵呵的,对小孩子也是一样。二大爷很瘦,走在前面像一根竹竿在移动,看起来身体不是特别好,他两只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眼神总是透出温和的光,在众多的邻居“大爷”里,二大爷是我不怕的一个。
二大爷是有手艺的。
他的手艺,是烤肉串儿,他们家在楼头的街边经营一家小小的烧烤店。东北人对烧烤的味道有一套自己的标准,这个标准来自于给我们印象最深的烧烤味道,吃惯了这种味道,久而久之它就成为了评判烧烤好不好吃的标尺,吃其他地方的烧烤,都会以这个味道为标准去衡量,二大爷的烧烤,就成了我衡量其他烧烤味道的标准。
二大爷的烧烤我很佩服二大爷烤的羊肉串儿,那味道让我欲罢不能,羊肉的膻味儿和自配的调料调和在一起,成为了二大爷的招牌,我母亲不吃羊肉,但是二大爷烤的羊肉串儿连母亲都吃。那时候,我总吵着母亲带我去二大爷那里吃肉串儿,母亲抵不过我的纠缠,就会带我到二大爷那里解馋,坐在桌前等的时间是那么漫长,二大爷不断把烤好的肉串儿放在盘子里,二大娘却总是端给其他顾客,我总是等不到自己的那一份。我急着跑去问二大爷怎么还没有烤好,他总是应和着说:“就快好啦,再等等。”等到我的那份摆在我面前,闻着烧烤的香味,我的口水已不知咽了多少回。
那时候物价便宜,羊肉串儿一块钱三串,十块钱能吃到饱,羊肉用铁钎子串起,一根铁钎上有六块羊肉,肥瘦适当,烤好的肉串儿撒上调味料,在烤炉上翻滚几下,香气立刻钻入鼻孔,肉串儿的油光在灯光下闪耀着诱人的色泽,看上去极具美感。母亲每次来都会让我吃个够,二大爷还会多给我们几串,那种食物太油腻,我吃不下去了,母亲就打包带回家和父亲吃,他的烧烤的味道萦绕我的整个童年
二大爷的烧烤店是什么时候不做的,我没有印象,也许是生意不好,也许是城管不再允许摆摊,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总之,我很久没有再吃烧烤。
多年后,二大爷的店在一个小胡同里再次开张,他的店面很小,只能容下几张桌椅,胡同口立着一个大大的“串”,到了晚上,这个大字上的灯泡闪烁,指引顾客到到店里就餐。有一次,我和母亲来到他们两夫妻的店,踏进店门,我看到老板在烧烤,老板娘在准备食材,十几年前的画面,在那天又出现在眼前。他们老了,我长大了,熬不过生活的锤打,没有其他手艺的他们,终究还是重操旧业来维持生计,夫妻两个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二大爷献上他拿手的肉串儿,我重温儿时的味道,我们一边聊一边吃,像话家常般随意,即使我们早已不是邻居,可两家的感情一直情同手足。我留给他们用餐的钱,他们推搡着退给我们,我和母亲坚决把钱留在桌上,转身离开。
二大爷的烧烤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吃他做的烧烤。
又过了几年,二大爷身患绝症,无法再做他的老本行,吃药和治疗透支了他的身体,拖垮了他的家庭,二大娘辛苦地支撑着送走了他,她失去了她的丈夫,我们失去了一位好邻居。
这些年,我流连在不同的烧烤店,品尝着不同人做的烧烤,吃着肉串儿,我会不知不觉地回味儿时吃肉串儿的情形,可再没有一种味道是我记忆中的烧烤味道,我对烧烤的欲望随着二大爷的离世而慢慢减退。
愿他在天堂安好,愿那些渐行渐远的脚步再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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