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鲁迅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而人们对他的印象很多时候是停留在《故乡》、《孔乙己》、《阿Q正传》等名篇上，又或者是“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这类的赞誉。毫无疑问，先生完全配得上这些人们给他的桂冠。
但于他而言，那并不是他的全部。他也并不仅仅是那个我们印象当中的那个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的大先生。
《野草》无疑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窥探先生的内心世界：复杂、黑暗却又总充满斗志。
鲁迅先生画像
01
写《野草》时的鲁迅，正经历了他在“五四”前“十年沉默”的绝望之后的第二次绝望：“《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隐退，有的前进，我又经验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头衔，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
这种经历或许对于鲁迅先生来说并不陌生，纵观鲁迅先生的一生，他又何尝不是“在沙漠中走来走去”呢？他曾经一再欣然上当：上医学的当，发现“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上文艺运动的当，最后却落得资本逃走，“只剩下不名一钱的三个人”。
那时鲁迅有梦，可惜只能听到梦破碎的声音。
图源于网络
人过中年，回首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过路暗暗，前路渺渺，青春衰老，魂灵颤抖，此时鲁迅的绝望和痛苦就发展到了极点。既然希望已从眼前逝去，希望无存，那么便走到绝望去吗？
不，鲁迅之所以是鲁迅，正是因为他在内心感到黑暗与虚空的同时却能永远抗争，哪怕明知可能是一场空，就像是疯狂赌徒的最后一掷。
既然希望本身就是一种虚无，那么绝望也是如此。因为“绝望”的重心还是在“望”上，又“望”才绝望，也就是说,“绝望”命题的背后隐含着的依然是对“希望”的幻想，但这也是虚无的。所以必须把“希望”与“绝望”都一起丢掉才能彻底的“无”，彻底的跳脱。
这就是鲁迅的反抗绝望精神，这就是心灵炼狱中熔铸的散文诗集《野草》。
02
《希望》是《野草》中的名篇，也是鲁迅先生最令我感动的一篇。
文章一开头，先生就直接点出了自己的感受——寂寞。
为什么寂寞呢？因为“很平安”。“平安”有什么不好吗？
因为这是一种不平而安，是一种假象，是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生活中的黑暗。无问题无缺陷无不平，也就无解决无改革无反抗，不过是一个暂时坐稳了的奴隶时代。颠覆似乎只在一瞬之间，可迟迟没有救世主登场。
原本寄希望于年轻人的鲁迅惊奇地发现，“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虽然知道青春是脆弱的，“僵坐的胡蝶”、“杜鹃的啼血”，但这毕竟是青春啊，如果连青春都没有了，那还剩下些什么？
于是一个头发花白、双手颤抖的年迈老人站了出来，“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鲁迅在这里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肉薄”，这就是一种躯体的搏斗，而不带任何精神上的希望和绝望，也不求任何结果。
反抗，却不过是与黑暗捣乱。
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我”下定决心一个人去和黑暗肉搏了，不计后果、不计目的。但却突然发现“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那我向谁去肉搏？暗夜又在哪里？——暗夜分明存在，但却找不到了。
每当读到这里我真的非常痛苦，也感动于先生的精神。我们生活在太平安的状态中，少有愤怒，也少有血性。每个人都小心谨慎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古训，下定决心做一个冷静甚至冷酷的旁观者。
可是这真的是我们国家所需要的公民吗？
对此很多人都会辩解说，因为即使我们一两个人站了起来，事情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与其白费力气，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可是不论最后有没有成果，难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的认同或支持吗？
纵万人嘲讽，内心的踏实与满足是谁也夺不走的。
这让我想起来加缪的名篇《西西弗的神话》：西西弗被众神惩罚，要把一个巨石推向山顶。但是石头一到山顶，马上又自己滚下来。西西弗必须再次重复着苦役，一直到永远。
似乎所有苦苦地追求注定无法实现。
难道鲁迅先生不知道吗？
不，西西弗的胜利不在于他改变了自身的处境，而在于他意识到了人生的荒谬，但他以一种乐观的方式对待这种荒谬。由于对待处境的方式变了，他也就成为了生活的胜者。
希望有无不重要，不断地实践、努力本就是生命的状态。
03
每次阅读《野草》，每次就能看到、体会到这样一个鲁迅：徘徊，在同内心是矛盾作困兽之斗，自己被自己纠缠而无计脱身，不以啮人，自啮其身。
“他有蛇的冷酷犀利，更有鸽子的温柔宽仁。”对世间的种种荒唐与罪恶，他用书生的笔与之对阵，不能以正常语言发声，便用荒唐之言与之对话，诡怪之辞与之周旋。
只是有谁看不出他满纸荒唐言中的一把辛酸泪呢？虽冷眼看穿，到底热肠挂住：尽管已经确信希望的不存在，却一次次地禁不起希望的诱惑，然而，又一次次的失望。
对这种充满血泪的独语，我们又怎会无动于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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