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了结
1985年,三毛从美国归来,住在父母家中。她谢绝了一切外交事务,拒绝与人交往,就像一个“纸人”,不分昼夜地开始创作。母亲心疼她的身体,三毛却嫌住家还是吵闹,便搬了出去,一个人独居。每天,母亲做好了饭菜端过来,无论怎么敲门,三毛都不开门。母亲只好把饭菜放在门外。有时候,两三天过去了,那些饭盒才还在那里,动都没动。
就在这年,三毛计划中的《倾城》、《谈心》、《随想》如约完工,还翻译了丁青松神父的三部著作《兰屿之歌》、《清泉故事》和《刹那时光》。与滚石唱片签约的歌词,曾被全部打回重写,三毛并不气馁,全部推倒重来,直到歌词全部通过。她就像一部上了发条的写作机器,玩命地工作、工作。虽然成果颇丰,但是,因为当“纸人”对健康造成的恶果,只有三毛自己知道。可是,比起失落的灵魂,身体又有什么重要呢?
经过这番苦撑,三毛再次病倒,一度丧失记忆,精神错乱。这年冬天,三毛终于不再苦撑,停下手中的笔,飞赴美国西雅图疗养。次年5月结束疗养回到台湾。考虑到身体健康原因,在处理完加纳利岛的房产等事宜后,十月份正式回到台北定居。这一年,三毛被台湾多份报刊评为最受读者喜爱的作家。
1986年夏,三毛再次飞回大加纳利岛。不是逃离红尘俗世回到海边的家定居,而是向这个见证了幸福也见证了痛苦的岛屿彻底告别。
她在报上刊登了吉屋出售的讯息,抵达岛上的第三天,就干干脆脆以比当初买房时的一半还低的价格卖给了她自以为很投缘的一对看上去朴实亲切又正正派派的夫妇。很奇怪的是,曾经纠缠来又纠缠去的心,在卖掉房屋之后,突然舒畅得如同微风吹过的秋天。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三毛着手整理家里的琐碎杂物,将那些曾经心爱的宝贝逐一送给岛上的邻居和朋友们。维纳斯石像、古董黑铁箱、手提录音机、双人粗棉吊床、一套老式瓷器、一块撒哈拉大挂毡、鞋子送给了邻居甘蒂一家,荷西的摩托车、潜水用具送给了木匠拉蒙,中文书全都送给了中国妹妹南施,西班牙文书籍和一些小瓶小碗加上许许多多荷西自己做框的图画送给了女友法蒂玛,尼日利亚大木琴和三个半人高的达荷美羊皮鼓送给了克里斯多巴夫妇,九大包衣物和电熨斗、熨衣架、一堆旧锅子送给了曾经帮忙打扫的妇人露亚,铜船灯、罗盘、船模、大块沙漠玫瑰石、荷西潜水训练班的铜浮雕送给了在撒哈拉沙漠时的好朋友卡美洛兄弟,所有的彩陶瓶子和一条沙漠挂毡委托尼哥拉斯送给将要结婚的瑞士弟弟达尼埃,心爱的“白马”送给了班琪,脚踏车送给了送电报的彼得洛的大儿子,全部古典录音带送给了23号的瑞典邻居,一条手织黑色大披风,送给了对门的英国老太太。除了少数照片、文件和小件的两三样物品,三毛开车去海边最大的垃圾箱,丢弃了16个纸盒子,里面都是信件。
终于要离开了。那个白房子,将不再属于自己。三毛开始了疯狂的大扫除,擦完地板擦玻璃,打开每一个抽屉,把那些刀叉和汤匙用干绒布将它们擦得雪亮,再把它们排成军队阅兵时那么整齐。一切的中国药品,一件一件放进信封,封套上细细写明治什么病如何用法。
那些各式各样的酒杯,再被冲洗一次,拿块毛巾照着灯光将它们擦到透明得一如水晶,再轻轻放下,不留一个指纹在上面。所有的食谱和西班牙文食物做方,排列得整整齐齐,靠在厨房书架上面。炉子本身是干干净净的,还是拿了一支牙刷,沾上去污粉,在出火口的地方用力去擦。除烟机的网罩并没有什么油渍,仍然拆下来再洗一次。冰箱的后面、炉子下面、窗帘,可能的卫生死角都不放过。把沙发每一个靠垫拍松、柜子里所有的床单、毛巾、毛毡、桌布拿出来一一折过,每一块都折成豆腐干一样整齐,一排一排的衣服架,也摆成钩子方向一致的样子。客厅,买了一大盆西班牙文俗称“钱”的吊形植物,卧室也放了一些小盆景。整个屋子便都有了说不出的生命力和清新的美,改变空房子的孤寂。
最后一晚在家中,三毛没有睡床。她躺在沙发上,把这半辈子的人生,如同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放给自己看。才放一遍,天已亮了。给花园和几棵大树洒了水,给新房主丢下一张温馨的问候卡片,捡起一片相思树叶,三毛咬咬牙离开了——再不舍,也要舍得。一个箱子,一个背包,一个手提袋,这就是她全部的行李了。带来了许多的爱,留下了许多的爱,人生,总还是公平的。
家、人、宝贝、车、钱,还有今生对这片大海的爱,全都彻彻底底留下了。就算死了一场也罢。这场死,安静得那么美好,算是个好收场了。如果时光不能倒流,那么,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再见,加纳利!再见,荷西!爹爹姆妈,两个白发老人在等我归来,与这个日思夜想、日日担心的女儿共同分享家人相聚的天伦。人生,就像一列疾驰的火车,只要还有一口呼吸,就必须得朝前方驶去,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下一站,永远是个未知数。荷西,你是在加纳利这一站下车了。你等着我,当火车再次停靠,把我放下,我会回来找你,和你永远地,永远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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